第94章 开工(2/2)
“另外,”陈杰压低声音,“我听说院里有些关于林工的……闲话。别往心里去,树大招风嘛。如果有需要,我们也可以帮忙做些公关工作。”
“不用了。”林凡说,“清者自清。”
“有骨气。”陈杰竖起大拇指,“那我就不打扰了。祝试点顺利。”
他走了,背影在故宫的红墙下渐渐远去。
林凡看着手里的名片,翻过来,背面印着一行小字:文化遗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
说得真好听。
他把名片塞进口袋,继续工作。
但心里,已经拉响了警报。
五、玛雅的下午
同一时间,宾馆房间里。
玛雅睡了个午觉醒来,感到腰酸。怀孕六个月,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她撑着坐起来,摸了摸肚子。
“宝宝,你又在踢妈妈。”
咚咚。
像是回应。
她笑了,慢慢下床,走到窗边。
北京的天空是灰白色的,没有柬国那种透亮的蓝。但阳光很好,照在胡同的屋顶上,瓦片反射出温润的光。远处有鸽群飞过,鸽哨声悠长。
肚子饿了。
她想起林凡早上走时说的话:冰箱里有吃的,热一下就能吃。
打开冰箱,里面有包子、粥,还有洗好的水果。她热了碗粥,坐在窗边小口小口喝。
门铃响了。
玛雅愣了一下。林凡有钥匙,不会按门铃。会是谁?
她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
是个年轻女孩,二十多岁,扎着马尾,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个果篮。
“请问是玛雅女士吗?”女孩用不太流利的英文问。
玛雅打开门,但没取下防盗链:“你是?”
“我叫王雨,是故宫志愿者办公室的。”女孩笑着说,“听说您从柬国来,林工又忙,怕您一个人无聊,领导让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原来如此。
玛雅取下防盗链:“请进。”
王雨进来,把果篮放在桌上:“这是院里一点心意。林工为养心殿项目辛苦了,您大老远过来支持他,我们都很感动。”
“谢谢。”玛雅给她倒水,“请坐。”
王雨坐下,好奇地打量玛雅:“您中文说得真好。”
“跟林凡学的。”玛雅说,“还有,我妈妈是华人。”
“难怪。”王雨眼睛一亮,“那您对北京还习惯吗?”
“有点冷,但很新奇。”玛雅看着窗外,“这里和暹粒完全不一样。”
“是啊,一个是古都,一个是古都。”王雨笑,“但都是历史悠久的城市。对了,您要是闷,我可以陪您出去走走。附近有景山公园,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故宫全景。”
玛雅心动,但摸了摸肚子:“我走路慢,怕耽误你时间。”
“不耽误,我今天就是来陪您的。”王雨很热情,“走吧,穿暖和点,我们慢慢走。”
半小时后,两人走进了景山公园。
虽然是冬天,但公园里依然有不少人——锻炼的老人,约会的情侣,写生的学生。松柏苍翠,亭台错落,确实和柬国的热带风光完全不同。
爬到半山腰,玛雅有些喘,找了张长椅坐下。
从这里看出去,故宫的全景展现在眼前——一片金黄色的屋顶,层层叠叠,铺展到天际线。午后的阳光斜照,琉璃瓦闪着光,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真美。”玛雅轻声说。
“我第一次看到时也这么觉得。”王雨坐在旁边,“这么大一片宫殿,都是木头和石头建的,能保存六百年,真是奇迹。”
“林凡说,他要修的养心殿就在那片屋顶下面。”
“对,东北角那里。”王雨指了个方向,“林工很厉害,院里很多老专家都佩服他。”
玛雅笑了,眼里有骄傲:“他一直很厉害。在柬国也是,别人修不好的,他能修好。”
“您和他怎么认识的?”王雨好奇地问。
玛雅想了想,从王倩的车祸说起,说到乌那隆寺的祈福,说到林凡开始修复寺庙,说到他去村里找木料,遇见她……
故事很长,她挑着重要的讲。
王雨听得很入神。
“所以,您是先爱上他修的房子,再爱上他这个人?”她问。
玛雅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可以这么说。看他修房子,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认真,负责,有耐心。木头不会骗人,手艺也不会。”
“真好。”王雨感叹,“像电影一样。”
坐了一会儿,继续往上走。
快到山顶时,玛雅的手机响了。是林凡。
“在哪儿?”他问。
“景山公园,和王雨一起。”玛雅说,“从山上能看到你工作的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注意安全,别太累。我这边下班就去接你。”
“好。你忙你的,我没事。”
挂了电话,王雨笑着说:“林工真体贴。”
“他一直这样。”玛雅说,忽然想起什么,“王雨,你知道‘东方遗产’公司吗?”
王雨的笑容僵了一下:“您怎么知道这家公司?”
“听林凡提过。”
“那是一家……有点争议的公司。”王雨斟酌着词句,“他们确实做文化遗产项目,但业内评价两极。有人说他们专业,有人说他们……太商业化。”
“怎么讲?”
“就是,把文物保护当成生意做。”王雨压低声音,“我听说,他们想垄断高端修复材料市场,还想推欧洲标准,排挤国内的传统工艺。院里有些老师傅很反感他们。”
玛雅若有所思。
走到山顶的万春亭,视野豁然开朗。整个北京城铺展在脚下,故宫像一块精致的模型。
风吹过,有点冷。
玛雅裹紧围巾,手放在肚子上。
宝宝今天特别安静,可能也在看风景。
六、傍晚的会议
下午五点,养心殿院子里的灯亮起来了。
第一天的工作基本完成:柱子清理完毕,周边加固做完,监测系统正常运行。工人们开始收拾工具,清扫场地。
周启明从院务会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他把林凡叫到工棚里:“环氧树脂推迟送货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已经启动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要重新试验,耽误工期。”周启明皱眉,“更麻烦的是,下午的院务会上,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怎么说?”
“说我们方案不周全,关键材料都保证不了,怎么能保证工程质量。”周启明看着林凡,“还说你经验不足,在国外修寺庙可以,修故宫这种级别的建筑,还是太年轻。”
又是这种论调。
“谁说的?”林凡问。
“不重要。”周启明摆摆手,“重要的是,现在很多人盯着试点。一点小问题,都会被放大。所以林工,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我明白。”
“另外,”周启明压低声音,“那个陈杰,下午也去找我了。”
林凡心里一紧:“他说什么?”
“表面上很客气,说想学习交流。”周启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探听试点的技术细节,还暗示如果我们遇到困难,他们可以提供‘解决方案’——包括替换材料,甚至替换技术团队。”
“您怎么回答?”
“我说,故宫的项目,不需要外人插手。”周启明冷笑,“但他不死心,说可以‘免费提供欧洲专家咨询’。林工,这帮人盯上我们了。”
“他们想干什么?”
“要么把项目搅黄,证明传统方法不行,他们的欧洲方案才靠谱。要么把项目抢过去,控制技术路线,以后故宫的项目都得听他们的。”周启明说得很直白,“这两种,哪一种对我们都是灾难。”
工棚外,工人们陆续下班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照明灯在风中微微摇晃。
“周主任,”林凡说,“红姐在监狱里告诉我,欧洲基金会和东方遗产是一伙的。他们在柬国的生意被我断了,现在要来中国报复。”
周启明愣住了:“红姐?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因为她恨那些人更甚于恨我。”林凡简单说了监狱会面的情况,“她说,那些人答应保护她,但出事後立刻抛弃了她。她想借我的手报复。”
“情报可信吗?”
“需要验证,但逻辑上讲得通。”林凡说,“而且陈杰今天的出现,太巧了。我们刚开工,他就来,还主动提出‘帮忙’。”
周启明沉思了很久。
“林工,”他最后说,“这事比我想象的复杂。原来以为是技术路线之争,现在看来是利益集团在博弈。我们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但棋子也可以变成棋手。”林凡说。
“你想怎么做?”
“两条线。”林凡说,“第一,把试点做成功,用事实堵住所有人的嘴。第二,暗中调查东方遗产和欧洲基金会的关系,收集证据。如果他们真有不法行为,就曝光。”
周启明看着他:“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知道。”林凡平静地说,“但在柬国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再来一次,我有经验。”
“你需要什么支持?”
“两样。”林凡说,“第一,院里要顶住压力,不能因为有人议论就动摇。第二,施工期间加强安保,防止人为破坏。”
“第一点我可以保证。”周启明说,“陈院长那边我去沟通。第二点……我会申请增加监控和巡逻。”
“谢谢周主任。”
“别谢我。”周启明拍拍他的肩,“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都跑不了。”
正说着,林凡的手机响了。
是玛雅。
“林凡,我有点不舒服。”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怎么了?”
“肚子……有点疼。”
林凡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在哪儿?”
“宾馆房间。王雨送我回来了。”
“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林凡对周启明说:“抱歉,我得先走。玛雅不舒服。”
“快去吧。”周启明说,“这边我来收拾。”
林凡冲出故宫,拦了辆出租车,一路催着司机快开。
脑子里乱糟糟的——玛雅,宝宝,千万不能有事。
七、急诊室
赶到宾馆时,王雨正扶着玛雅坐在大堂沙发上。
玛雅脸色苍白,手捂着肚子。
“怎么样?”林凡冲过去。
“疼……一阵一阵的。”玛雅咬着嘴唇。
“去医院!”
林凡抱起玛雅,王雨帮忙开门叫车。十分钟后,他们到了最近的医院急诊。
医生检查后,表情严肃:“宫缩有点频繁,需要住院观察。有先兆早产的迹象。”
“早产?”林凡感觉腿都软了,“才六个月……”
“六个月早产存活率不低,但风险很大。”医生说,“先住院,用药抑制宫缩,尽量保到足月。”
玛雅被推进病房,挂上点滴。
林凡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别怕,我在这儿。”
玛雅的眼泪流下来:“对不起……我不该走那么多路……”
“不是你的错。”林凡擦掉她的眼泪,“宝宝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
王雨去办住院手续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窗外,北京的夜晚灯火通明,但那些光显得很遥远。
玛雅慢慢睡着了,药效起作用了。
林凡坐在床边,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又看看监测仪上宝宝的心跳曲线——还稳定,但比正常快一点。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是怕事业失败,不是怕敌人陷害,而是怕失去家人。
手机震动。
是张伟的邮件。
点开,附件是一份初步调查报告:
东方遗产公司,注册于上海自贸区,法人代表陈杰。股东结构复杂,穿透后有两个海外基金,其中一个在卢森堡注册,与欧洲文化遗产基金会有资金往来。
公司在过去三年参与了十七个历史建筑修复项目,其中十一个后来出现了质量问题,需要二次修复。但每次都成功把责任推给施工方或材料商。
报告最后附了一张照片:陈杰在巴黎与一个白人男子的合影。白人男子叫施耐德——正是圣栲寺那个欧洲专家。
证据链开始清晰了。
但林凡现在没心思细看。
他关掉手机,专注地看着玛雅。
她的手很凉,他轻轻握着,试图传递一点温度。
护士进来查房,量血压,测胎心。
“胎心稳定些了。”护士说,“但还要观察24小时。你是她丈夫?”
“是。”
“孕妇情绪很重要。别让她紧张,别让她累着。”护士顿了顿,“工作再忙,也要顾家。”
“我知道。”
护士走了。
林凡俯身,在玛雅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他轻声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窗外,夜深了。
北京开始下起今年的第三场雪。
雪花在路灯的光晕中飞舞,像无数白色的蝴蝶,扑向大地,扑向这座古老的城市。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陈杰坐在豪华酒店的套房里,正在和欧洲通视频电话。
“计划进展顺利。”他用英语说,“材料已经延迟,舆论开始发酵。接下来只要在施工中制造一点‘意外’,就能让整个试点崩盘。”
屏幕那头的人说了什么。
陈杰笑了:“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死人,但会让他们修不下去。到时候,就该我们上场了——带着欧洲最先进的技术,来‘拯救’故宫的项目。”
他端起红酒,抿了一口。
“对了,那个林凡的妻子住院了。孕中期先兆早产。这倒是意外收获——家庭出事,他的注意力就会分散。”
“要利用吗?”对方问。
“暂时不用。”陈杰说,“但可以留着当后手。必要的时候,家庭软肋是最好用的武器。”
视频结束。
陈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
“林凡啊林凡,”他自言自语,“在柬国你赢了,但这里是中国。游戏规则,不一样。”
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