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风雪余痕 暗线再起(1/2)

雪歇的第一日,宫墙像被冷水浇过,青瓦压得人胸口发紧。禁军以铁钩挑起昨夜堆积的冰脊,啪嗒坠地,碎成一地细白。香监署前的石阶被刷得见光,唯有最底一层缝里,仍卡着一点红:朱砂被脚跟碾开,又被风雪压薄,像是有人在大地上压过一枚未干的印。

江枝立在影壁下,看那一线红,指尖在袖中轻敲三下。夜阑递上小匣,匣中卧着一截薄木,其上烫着半个“雁”字,另外半截像被生生撕去。夜阑低声道:“从长宁宫北墙外的雪里抠出的,夹在细作袖缝里。先前墙外朱砂作‘燕’,今又见‘雁’——应是一套暗记。”

“雁,群行,善辨风口。”江枝淡淡道,“他们先以‘燕’叫旧党,再以‘雁’聚新群。鸟字成对,才叫网。”她抬眼看天,晨光未暖,宫檐下还有薄薄的雾,“弘文馆的那位郑学士,素爱清谈雁行,偶有社课……把他的话,查到人。”

夜阑会意:“去查‘雁社’——谁写社课,谁给银子,谁替人传卷。”

“再加一句,”江枝垂眸,将薄木重新合上,“查到钱从哪儿来。钱的路,才是人的路。”

内侍小跑来报,太常寺已将上元中馈清单送至——香案、祭器、供馔、香木,俱在。江枝命人拆封,顺手抽一束香脚,折断,于是腥甜扑鼻。她将香末捻在甲上,轻轻闻了一回,笑意冷:“松脂偏重,夹了微硝。再过三日,天回暖一点,半炷香就能带起明火。”

夜阑一惊:“谁往供香里动手?”

“太常寺不敢,内库也不敢。”江枝把香末弹回盘中,“敢在太庙祭前动手的,只能是——不怕焚庙,也不怕把账烧在自己脸上的人。‘雁社’写文章,替人讲道理;有人给他们道理的价钱,就要他们点一把火,烧我的名,也烧陛下的脸。”

她挥笔在清单上圈了三道:“供香全换,按香监旧例,三重封缄:铅封一、印记一、签押一。凡触封者,当即记名。再——把原批这批香的签押递上刑司,不许惊动,暗跟。”

夜阑“喏”了一声,欲走又止:“主子,昨夜押解顺德候余党时,西华门外有刺客劫车,三人自尽,一人断舌,一人吞金。”

“他们害怕的不是死,是活着。”江枝抬眸,目光如霜,“活着要开口,开口要连窝。去刑司传话:先救命,后问话。告诉那几个——‘不怕死,我就让你怕活。’”

午后,养心殿小朝。皇帝披貂坐于屏风影里,眼下青痕未退。江枝呈上供香一事,言辞简短:“臣女不敢妄言,但这批香若上太庙,香监必受其祸,礼部亦难自清。请陛下赐令:太常寺、香监、刑司三衙并验,同时封库三日,待上元前日再开。”

皇帝指尖扣案:“上元改章,恐惹朝议。”

“朝议怕烟火,不怕祸火?”江枝抬眼,嗓音清寒,“臣女替人看火十余年,自知火性。香若起,庙必焚;庙若焚,陛下的脸面与祖宗的牌位一并在灰里。——臣女不求赞,只求事成。”

皇帝沉默良久,吐出两字:“可。”

他复又压低声音:“延妃禁宫未定罪,朕不愿再见血。你若下手,净。”

“陛下,净从来不是手抖出来的。”江枝微一礼,“而是刀起。”

皇帝苦笑一声,摆手遣退。

出殿后,风从东华门方向卷来,带着极淡的灰腥。夜阑迎上来:“太庙后檐下的水沟里,有油。是新灌的,顺沟而下,正对香阶。应是有人先布了‘火路’。”

“点香、引油、借风。”江枝眯起眼,望向太庙高脊,“写字的人得一篇文章,点火的人得一条路,出钱的人得一场乱。——把庙后巷内所有水沟逐丈丈清,见油辄封,封处立牌,牌上署名:‘香监封’。谁敢摘牌,就是同谋。”

夜阑笑:“主子这牌子,立得比刀还疼。”

“疼是给人看的。”江枝淡淡,“真正要命的,在牌子底下。”

她转身道:“去把郑学士请到香监后厅。说香监请他讲‘雁行’的文章。”夜阑挑眉,抿笑:“他不是说女官不可干预朝政么?——倒请他进‘女官’的厅说话。”

辰末,弘文馆郑学士到了。书卷气清,面色怡然,一揖到地:“江大人请我来讲学,郑某惶恐。”

“学问大,才惶恐。”江枝不礼不恭,指一席对坐,“请。”

茶不过三盏,江枝忽道:“郑学士可识此物?”她抬手,薄木半个“雁”字在灯下投出一截影。郑学士瞳孔微缩,又极快复原:“雁行之义,士林所共知,器物不足道。”

“器物不足道,名字足道。”江枝笑意冷淡,“学士既论雁行,便知雁阵有头有尾,有先有后。敢问学士,‘雁社’的社首,是谁?”

郑学士未应,案侧帘影一动,夜阑端上二物——一封社课册页,末尾有“雁首某某”四字;一只钱袋,里头是关中钱引半帖。他指尖一紧,仍强自镇定:“文章,乃求名;钱,乃救急。何来‘社’?”

“名要路,路要钱,钱要名。”江枝低声一笑,“雁首若不点头,一枚钱也进不来。”

郑学士沉默半晌,投降似的笑了笑:“江大人何必逼我?我不过一介书生。”

“书生可以不杀人,不可以不认字。”江枝慢慢收起薄木,“今日叫你来,非要你认罪。——要你认人。钱从谁手来,文由谁口出,火由谁点燃。你说,我保你——活。”

郑学士喉结滚了一下。门外风响,像千只雁同时振翅。他忽地抬头:“若我说了,能否保弘文馆不被抄?”

“不能。”江枝含笑,“能保的,是不死。”

郑学士闭眼一瞬,睁开时眼里已经没了撑着体面的那一点亮。他低声道出几个名字,皆是平日里清贵温雅、与钱无涉的书吏与庶官。夜阑一一记下。末了,郑学士又咬着牙,吐出一个更深的名字——“织造北局,给事某”,江枝眉峰微挑,笑意更冷:“果然是他们。”

“上元香料进的是宫,染料出的是城。两头拴线,走的是同一个人。”她起身,袖口一振,“夜阑,外局动——织造北局,先封账,后封人。内局收——太庙香路,锁死。”

她又回望郑学士:“你今日出这门,便是我的人。谁来问,你便说:‘雁社不存。’有人问你何人灭了雁社,你便答:‘风。’”

郑学士哑然苦笑,伏地一叩:“学生,记了。”

傍晚,太庙后檐下的牌子立起来,一路白木排开,黑字冷硬。来往小吏远远看见“香监封”三字,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风从牌缝穿过,呜呜作响,像在对着那些被堵住的油沟低声哭。

夜阑回报:“织造北局账房有异,半本账被水泡,另半本被火烤。人说是鼠咬漏雨,属下看,是人手抹过。”

“抹得越狠,越有痕。”江枝把披风拢紧,目光落在城北的方向,“明日御前,我先不说香,再说布。布若黑,香自臭。”

夜幕将近,天边被晚霞烧出一小片红,映得宫墙像刚淬过的铁。江枝在回廊尽头顿住脚,拈起一撮檐下落雪,雪中有极细的一星朱。她摊在掌心,淡淡地吹了一口气,朱红散开,露出一丝黑。

“上元这把火,他们已备三途。”她把雪抖回去,语气极轻,却带着刀背的凉,“那就告诉他们——上元不见火,便见人头。”

风一阵紧似一阵,远处钟声敲了三下,像有人在天穹的铜面上缓慢落槌。

宫城的雪痕未干,暗线已重新爬出缝隙。江枝转身,衣摆一掠,像一抹利落的黑影,没入灯火未明的廊。

翌日清晨,宫城的钟声尚未彻底散去,风雪的气息依旧残留在殿廊的角隅。太庙前的“香监封”白牌一夜之间成了宫中最沉重的符号。每一个经过的官员都看得心惊胆战,仿佛那三字不是封印,而是一柄高悬的利剑,随时会斩落。

御前早朝时,数名素来寡言的中官与小吏,却在队列中频频交换眼神。江枝冷眼旁观,她不需听他们说什么,仅凭几次眼神交汇,便知有人要借今日之局再做文章。御史残部虽然被打残,但余波未绝,那股子“文为借口、火为手段”的势力,才是真正的毒瘤。

皇帝今日神色比往常更冷,连话都说得短促:“香案暂缓,不得议。”这四个字一出,百官噤声,唯有几个倔强的声音仍然冒了出来:“陛下,若太庙不燃香,恐违祖制,群情难安。”

江枝猛地抬头,冷笑道:“祖制是用来敬祖的,不是用来替逆党点火的。若今日燃起的是祭香,明日燃起的就是太庙!几位大人,难道要替祖宗选一场火葬么?”

这句话一出,百官侧目,有人忍不住暗暗发笑,却不敢出声。皇帝面色微动,看了江枝一眼,未置可否。

早朝散后,夜阑急急进来回禀:“主子,北局织造被查后,有人彻夜焚毁账簿。属下在灰里抠出几行字迹,依稀写着‘长水库’三个字。”

江枝指尖在案几上缓缓敲击:“长水库……是京中军需的水利要冲。若水库出事,便是旱火并生,祭祀未起,先是民心乱。”

她冷冷一笑:“他们的手越来越狠。雁社写文章,是为了掩盖火路;若火路走不通,就要借水路。水若崩,便是城乱。”

夜阑低声道:“属下已派人看守库闸,但暗中势力难测,恐有潜伏。”

江枝抬眸,眼神冷若冰霜:“不用盯闸,要盯人。水库虽大,闸门不过数处。能在祭前调动库闸的,不过十余官吏。先把人锁住,再查闸。”

长宁宫的延妃此刻已被禁足,但她却未彻底死心。宫中小太监悄悄传来一纸薄书,上面寥寥数语:“雁阵未散,火水两局。”延妃看完,指尖颤抖,眼中闪过一丝癫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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