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局中局 长宁宫反咬（1/2）

清晨雾气未散，宣政院外的石阶被人早早扫了三遍。昨夜御前立案的木匣，已由刑司正堂押送入档阁，御玺封泥尚新，朱色未干。宫里却比这枚朱印更热——内侍传话说：长宁宫要“当堂辩印”，礼司要“问证成格”，御膳房与内务府两线同时递呈“程序有瑕”的折子。风声一早就被吹到了香监门口。

江枝披着素绛朝服，行至宣政院前檐。夜阑悄声汇报：“娘娘那边连夜招了两拨人——礼司的段延年、内务府刘云生。刑司也有人走动，像是要‘换看’木匣。”

江枝点了点头，唇角淡淡：“好，一齐来，省得我多跑。”

卯正，白榜挂起。礼司正丞段延年立于阶下，朗声三条“疑”：

其一，疑印——批签朱印或伪，宜当堂验泥、验章、验钤合缝；

其二，疑证——证人御医位卑言轻，或有诱供，宜暂缓采信；

其三，疑链——证物链条未闭合，香监“取证、保管、呈递”三位一体，有自证嫌疑。

贵妃着月白宫装，端坐右列，眉眼温软似玉。白榜一挂，许多目光先看她，再看江枝——今日，她不是躲，是正面反咬。

皇后来得极准时，落座只言：“依例。”

刑司副都监先请木匣。御前封泥无恙，宣政书吏记“启封时刻”。贵妃缓缓开口：“既曰疑印，就劳烦香主先别碰，由礼司按格验章。”话不重，先把“手”从江枝这边拨开。

夜阑眼神一紧，江枝却自行退半步：“香监守规，不抢活。——段丞，且请。”

段延年戴上细手套，温火暖泥、羊毫蘸酒，按礼司老法“三验”：

验泥：取朱泥末微许，以纸拓之，辨其颗粒与油性；

验章：以镜检章面微瑕；

验钤合缝：看朱印边缘细锯齿是否吻合章缘。

三验既毕，段延年沉声：“此印朱泥油性有异、章缘微齿不齐，属可疑之印。”

殿中一阵低语。贵妃目光如水，似笑非笑。

江枝轻笑：“礼司验得谨慎。”她偏头示意夜阑，取出一只小匣：“臣昨夜也备了三样——印泥谱、章面影、旧拓本。三谱皆自长宁宫库出。”

段延年皱眉：“香主何得长宁之物？”

“例有存档。”江枝淡淡，“长宁宫朱印在去年重修时，章面横画多出一‘鱼尾’小钩，礼司应知。——请看此印，‘鱼尾’尚在。至于‘油性有异’，倒是启发我：**长宁宫印泥边柜为防干裂，常掺桂油二分，旁柜才掺麻油。**桂油微黏、麻油清快，调在泥里，一嗅便知。——段丞方才说‘油性有异’，请问是与谁相比？”

段延年愣了愣：“与礼司备泥相比……”

“那便难怪。”江枝截住，“礼司用麻，长宁用桂。您拿麻去比桂，当然‘异’。——章缘不齐之说，请看旧拓本：自去年冬月后，长宁印边有一处‘落针’微缺，右下方三齿略钝。今日之印，恰恰同。若要伪造，难得伪到这处小缺。疑印，不立。”

皇后侧目，轻点一次案面。贵妃眼底笑纹微敛。

贵妃换锋：“御医位卑易受胁，案发后又曾私离席，与人密会，此证不稳。”

她抬袖，宣来一纸“悔供”，落款正是那名小御医，言“昨夜所言误记，实非长宁之印”。纸上行笔端正，钩挑老到。

夜阑冷笑：“悔供写得比医案还工整。”

江枝不急，从容取过悔供，指尖轻摩纸面：“好纸。今年腊月新制的鱼皮笺，水印是‘三山半瓣’，角部纤维呈放射状。——这纸，是‘今日早上’才从内库分发给礼司的。昨夜之悔供，如何写在今日的纸上？”

礼司书吏脸色一变，忙翻登记薄，果然上午才发纸。贵妃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江枝又把悔供翻到尾页：“再看小御医的押花押。御医署花押近月方换新式，尾笔多一‘返钩’。此花押却用旧式——不是他今日的手。”

她抬眸，语声清清冷冷：“娘娘反咬宜早，不宜草草。疑证，不立。”

殿中几位御史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很快收住。

轮到内务府刘云生发难：“证物链条未闭。昨夜香监取证、保管、呈递，三者合于一身；又称‘行灯签’为据，但行灯已换新制，旧签不作数。”

他抬手，太监奉上一摞“新刻签路牌”，上面记着昨夜各门点灯、开闭时刻。与香监昨夜呈交的“旧签拓本”对照，若合若离。刘云生摊手：“香主所称潘七走‘西耳门’，新签记‘东回廊’——两说相背，链条断裂。”

江枝看都不看新刻牌，反问：“刘总管，换签何时行的？”

“今晨卯初。”

“今晨卯初换的签，如何记昨夜戌正的灯？”江枝一句问住，转而让夜阑呈上《签谱对照册》：“香监自去年起，留各门‘行灯齿位’拓本。旧签边齿七缺、今签边齿七齐。谁今晨换了签，谁昨夜就想篡路。路能改，泥改不了。——刑司请看：昨夜香库门畔泥混米屑、御膳房后巷泥夹柴灰、长宁东角门泥带珠粉。潘七鞋底三处皆存。路在鞋上，不在签上。”

刑司副都监抬手示意书吏，三份泥样对照板摆上。对照清晰，全堂无言。

江枝垂眸一笑：“**疑链，不立。**至此三疑，皆灭。”

贵妃指尖在膝上敲了敲，笑意重回：“香主伶牙俐齿，令人佩服。只是——证人现下何在？昨夜有人言他与人密会，若证人不稳，后文难书。”

“娘娘放心，他在。”江枝回头，“带——上来。”

那名小御医战战上前，脸色仍白。贵妃扇面轻摇：“御医，你可知诬陷主宫的罪？”

御医唇在发抖。江枝并不看他，只对刑司道：“请把潘七的解毒药方念一遍。”

刑司书吏翻卷：“锁喉草攻喉闭气，方中以牛黄开窍、竹沥化痰、薄荷通利、白芍缓急……此方出自御医署‘急闭录’，只限三位正医掌握。”

江枝抬眸：“昨夜是谁当场开方？——就是他。”

御医长跪不起，哑声道：“臣不敢妄言，所见所为，尽在医案，有册可查。”

皇后点头：“医案调来，与刑司并存。”

贵妃轻轻合上扇，笑意薄如雾：“医案可存，人心难凭。——本宫今日倒要质一个‘势’字：香监既取证、又控规、还掌换炉之权，是否过势？再好之规，若在人手，终成私门。”

这话抛出，全堂忽地静了片刻。她不再只辩印与证，直接打“权之过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