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对账设局 长阶缚权(1/2)

晨风掠过香监檐角,昨夜桂花香气未散,院里却已支起两张长案。案上一侧是礼部送来的“旧账簿”,纸页做旧、墨色发灰;另一侧是香监自留底簿、库房日清册、领用签条与库钥交接簿,钉得齐整,封签完好。

江枝披一件淡石青外袍,站在上首,指尖轻触铜铃,目光不落在来客身上,只在纸上游移。她让人换了粗口沿白瓷盏,亲自落座泡茶:“礼部各位大人远来辛苦,先润一润嗓子。今日不议虚礼,只讲账面。”

礼部尚书陈永年未至,来的是侍郎郑允、主事两名,另带礼部抄录官与随行太监。郑允作揖,笑容端方:“香主爽利。既要对账,礼部自当奉陪。”

“好。既对账——先定法。”江枝抬眼,声平而内劲十足,“一,账簿以库房日清册为母,领用签条为证,钥簿为辅;二,异处当场核实,不得以‘记忆’代替‘凭据’;三,凡对不上的章押,先封后查。郑侍郎,可肯?”

郑允稍顿:“……可。”

江枝伸手一翻,白瓷盏盖轻磕,响得清脆:“请。”

第一本,是礼部递来的“香材采买总簿”。江枝只扫一眼,指在某页停住:“此处,三年前八月,‘明香’入库三斗,出库二斗半,余额半斗;而库日清记:同月无入,次月始入二斗。郑侍郎,这半斗,是在谁的账上?”

郑允喉头一紧。礼部主事忙上前:“当时或是抄错——”

“抄错?”江枝唇角一挑,指向页脚,“礼部抄写官落名‘张砚’,你们的‘错’,连落款也跟着错?张砚在哪?”

随行抄录官面色发白,战战兢兢跪下:“小的……小的不过照底本誊录,不敢加减——”

“照谁的底本?”江枝淡声。

“……礼部尚书衙门存底。”

“存于谁手?”

抄录官不敢答。郑允咳了一声,想接过话头:“对账不是问人,是问纸——”

“问纸我更擅长。”江枝伸手取来密针,“香监所有入出库签,皆用同批纸。请看礼部这本‘总簿’——纤维新旧不一,墨色三种,且每换一段墨,印泥色也跟着变。”她将两页叠起,对光,“看见没?这页的纤维断面,是去冬新纸;而你们写的是三年前的事。三年前,难道也会用去冬的纸?”

场上一静,连风都像顿了顿。

夜阑搭手递上小盆清水,江枝将一角纸轻轻浸入,纸页边沿褪出细灰。她淡淡道:“做旧的灰,是从外头抹的,不是从纸里生的。”

郑允脸色一沉,却仍撑着笑:“香主也会验纸,真叫人开眼。不过纸有新旧,不代表账有真假——”

“当然不代表。”江枝抬了一下下颌,“所以我们看第二件:印。”

她抽出库钥交接簿,翻到三年前那一页:“香库每换守库官,钥匙三把,主钥在库,副钥在内膳司,备钥在香监。此处,你们‘总簿’记当月三斗香入库,可钥簿显示——当月并未开库。不开库,香从哪来?”

礼部主事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江枝不疾不徐啜了口茶,话锋一转:“第三件,签押。”

她提笔在两份账上画出三处红圈:“同一人名,三种笔势;同一印章,印面位置从未在规尺线上。郑侍郎,你们礼部抄录官的手,也太会模仿——可惜,摁印的那位手不会。”

郑允被当众逼到墙角,脸色铁青:“香主——”

“郑侍郎。”江枝打断他,语气仍很温,“礼部是礼部,账是账,我对的是纸,不是你的人。现在,请你把尚书大人请来——他是主印,不可缺席。”

郑允咬牙,终让随从入内监门口候旨。空气紧绷着,像绷在琴上的丝。

片刻后,门帘掀起,陈永年入,笑容从容:“江香主,好兴致。”

江枝不还礼,只指案面:“尚书大人,您来得正好。请过目——这是礼部新抄的‘旧账’。纸是去冬的,印是偏位的,签是三手的。大人可认?”

陈永年眸光一晃,袖中指节轻扣,如旧钟轻鸣:“账,重要在理,不在纸。三年前之事,人可证、事可循。”

“很好。”江枝点头,“那我们请‘人’。”

她抬手,香监执事便领人入堂——是库房老吏、守库外臣与内膳司旧管事三人。老吏拄杖,进门先跪:“小的只认本分,不认人情。”

“好。”江枝把守库簿递过去,“三年前八月,库未开。是谁让你在日清里空着?”

老吏道:“香监令,当月不开、次月补入,须附备注。备注在此页——后有人撕了。”

“谁撕?”

老吏犹豫,抬眼看她:“小的不敢说。”

“你怕谁?”江枝淡声,“怕贵妃?怕礼部?那你更应该说。今天你不开口,明天就没人听你说话了。”

老吏手发抖,终于咬牙:“是——内膳司云裳姑娘,让小的别写多余的字,说免得‘香主看不惯’,将来不好处置。”

堂上一片哗然。云裳是贵妃贴身宫女的名,几乎人人皆知。

陈永年沉声:“胡言!一个库吏,便可诬陷内廷女官?”

江枝不看他,只看另两人:“外臣是谁给的签?旧管事,你那份归档在哪?”

二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被夜阑冷盯几眼,咽了口唾沫:“……当年是长乐宫总管转来的签,交内膳司,再送礼部。”

“很好。”江枝合上簿册,声音陡然压下去一寸,“路清楚了:签从长乐宫出,过内膳司,落礼部抄。抄出来的‘旧账’,纸是新的,印是歪的,签是假的。郑侍郎、陈尚书——这是你们要我对的‘账’?”

陈永年被步步逼迫,终于沉不住气,拍案而起:“江枝!你不过香监一署,竟敢当堂指摘内廷!你这是借案逼宫!”

江枝缓缓抬眸,笑得像把刀:“尚书大人说错了。是‘有人’借宫逼案。至于‘谁’,你我心里清楚。”

她话锋一转,向门外欠身:“请王命——”

一行黑靴自回廊而来。摄政王入堂,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案面:“对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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