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 生死两不欠(2/2)
“停了,月亮很好。”她答,声音哑得不成调。
“那……唱一句给我听?”他眼底有光,像将熄未熄的灯。
她点头,轻咳一声,以指尖击他掌心为板,低低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嗓音苍老,调子却稳,一句未完,他眼角已滑下泪,迅速渗入鬓角,像一场看不见的春雨。他手指在她掌心轻点两下,示意停,又轻抚她鬓边白发,声音轻得像风:
“别唱了……留点……下辈子唱。”
她泪如雨下,却硬是把哽咽咽回,只点头:“好。下辈子,我唱给你听,一整日。”
他笑,眼底光晕渐散,手指却固执地在她掌心画圈,一圈一圈,最后停在一个字——“好”。
指落,眼阖,风铃恰响,“叮——”像戏台落幕,像更鼓断点,像雪压断枯枝,轻,却脆得惊心。
白幡升起时,雪又落。细碎的雪片被风卷着,围着梨雪小筑打转,像无数白蝶,不肯落脚。花书萱素衣白裙,站在碑前,看匠人封土。碑上二十字,被雪半掩,只露“雪里红”三字,红得刺目,像一截不肯熄灭的炭火。
她伸手,拂去雪,指尖触到冰凉石面,触到“未娶未嫁”四字,触到“共白头”三字——那里,有他的血,有她的印,有三十七年并肩而坐的晨昏。她忽然俯身,额头抵碑,泪落在雪,瞬间化开。
“你看他雪里红,我看他月下雪……”她轻声念,声音哑得不成调,却固执地念完,“一生未娶未嫁,却共白头。”
念完,她起身,踉跄走向梨树。树身早枯,却被她命人保留,此刻雪压枝头,“咔嚓”一声,一根老枝断裂,坠落阶前,正落在她脚边。她弯腰拾起,断口处渗出淡淡树香,像久远的戏台,像昔年雪夜,像有人轻唤“殿下”。
她把枯枝抱在怀里,像抱住一段再不会回来的时光,一步一步,走回小筑。身后,石碑立在雪里,二十字,二十滴血,像二十朵不肯谢的红梅——
雪落其上,月照其上,风过其上,却再不会冷,再不会倒。
十年后,又是雪夜。花书萱六十六,鬓发全白,却仍每日寅时起身,亲手擦拭石碑。雪落即扫,霜降即覆,碑上二十字始终清晰,像新刻。
这夜,她扫完雪,倚碑而坐,怀里抱那枝枯梨枝——枝身早被她雕成小小手板,轻叩,声音闷而脆。她合眼,轻声唱:
“你看他雪里红,我看他月下雪……”
唱完,她微笑,头轻轻侧向石碑,像靠着一个旧肩膀。
雪继续落,月光继续照,碑上血字与雪色交映,红得更红,白得更白,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戏——
戏里,一生未娶未嫁;
戏外,早已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