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解甲归梨园(2/2)
史官在起居注里写下:“宣德四十一年二月,长公主迎梨雪社伶人湛某入府,夜宴深谈,逾时不出。”一笔一划,像钉子钉在青史上。
风声传进内廷,皇帝花璟正批折子,闻言只淡淡一笑,挥笔在史官折子上批了一句:“公主留国医,何错之有?”随即,又下一道旨意——
“湛昂然技艺精湛,有功于国,赐号‘国手’,享四品俸,听用公主府。”
旨意一出,满朝哑然。史官再下笔,只得写:“帝曰:国手也,非伶人也。”
午后,花书萱携湛昂然进宫谢恩。回来时,日头已西斜,梨雪小筑被晚霞镀上一层橘红。小筑正厅,早摆好一张紫檀案,案上列酒——梨花酿,是她去年亲手蒸的;点心——海棠酥,是他昔年教御厨做的。
两人对坐,酒过三巡,都有些微醺。花书萱以手支颐,看他右肩:“还疼么?”
“阴雨天疼,”他笑,“可心里不疼,便不算疼。”
她心头一热,举杯与他轻碰:“往后,你护我梨园,我护你余生。”
灯光下,两只酒杯相抵,“叮”一声脆响,像把往昔所有刀光剑影、流言蜚语,都碰成了碎玉,再拾不起。
夜深,风忽大,吹得梨树哗啦啦响,像落一场小雪。花书萱未走,倚在榻边,看湛昂然卸装——他摘去束发玉簪,黑发泻了满肩,以左手缓慢卸下右臂护套,动作熟练,却掩不住僵硬。铜镜里,他眼角细纹在灯下明显,像戏台旧幕裂出的缝,漏进天光。
她忽然起身,走到镜后,接过玉梳,替他梳发。梳齿穿过发丝,一绺一绺,像把岁月也梳顺。他背脊僵直,不敢动,只从镜里看她——她低眉,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梳发,是在批一份折子,又仿佛在绣那方锁麟囊,一针一线,都藏着珍重。
“昂然。”她第一次这样唤他,声音低却稳,“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必再完美,也不必再逞强。想唱就唱,想哭就哭,想睡就睡。外面的事,有我。”
一句“有我”,像春水拍岸,温柔却有力。他眼眶发热,却只是笑,低低应:“好。”
春夜更深,风停,月光穿过梨枝,斑驳地落在窗棂。屋内灯火已熄,只余风铃轻响,“叮——叮——”,像远处戏台未散的锣鼓,又像心里未说完的词。
花书萱靠在榻沿,不知不觉睡去。湛昂然取过薄毯,轻轻盖在她膝上,自己则席地而坐,背抵榻沿,听她呼吸渐匀。月光下,他右肩阴影浓重,却不再紧绷——那里,有家的温度,有人的手,有不再锋利的余生。
窗外,老梨树悄然落瓣,一片,两片,飘在阶前,像雪,也像纸钱,为旧日所有刀光与血泪,做一场无声的祭。
而室内,两人影子叠在一起,一个坐着,一个睡着,像两株终于找到土壤的树——
不再起舞,不再漂泊,只把根,静静扎进同一片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