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解甲归梨园(1/2)
宣德四十一年,立春。京师的风像被刀切过,仍带寒意,梨雪社门口却挤得水泄不通——今日“烟萝公子”正式收山,唱最后一场《游园》。观众从三日前开始排队,戏票被炒到十两黄金一张,仍一票难求。
后台,湛昂然对镜理鬓。镜里人眼角细纹明显,右肩略低,那是三十岁那年箭伤留下的旧患;可一旦敷粉、描眉、点唇,岁月又像被油彩抹平,仍显出几分当年的艳。只是今天,他不再求艳,只求稳——唱完这一段,便从此封箱。
“师父,真不唱了?”小徒弟捧着凤冠,手抖得几乎戴不正。湛昂然笑笑,拍拍孩子肩:“唱累了,该歇了。戏比天大,可人得先活着,才能唱戏。”
锣鼓点响,他整衣出台。台下一瞬寂静,随即爆发雷鸣彩声——“烟萝!烟萝!”声音像潮水,要扑上来把他卷走。他抬手,水袖只轻轻一拂,潮声便退了,仿佛有人低声安抚:莫急,慢慢看。
笛声起,他启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嗓音比年轻时沉,却圆润如旧玉,经岁月打磨,更显温润。观众只觉耳中一暖,便忘了吆喝,只余呼吸声此起彼伏。一折未了,已有人悄悄抹泪——那不仅是为杜丽娘伤春,也是为自己一去不回的年少。
唱至“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右臂抬至肩平便再上不去,却就势一转,水袖半落,似叹似挽,竟自成一种“残缺”之美。台下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彩声——他们都知道,那是“烟萝公子”最后的身段,不完美,却真实。
曲终,他跪台心,以水袖覆面,深深一揖。再抬头,眼眶微红,却带着笑:“诸位,湛某就此封箱。愿你们春梦长留,旧曲常新。”
人群瞬间沸腾,绢花、香囊、珍珠串如雨抛上台,却再无人喝彩,只余此起彼伏的哽咽。小徒弟跑上来,扶他起身,他摆摆手,自己站直,朝四面团团一揖,转身退入帘后。灯光打在他背影,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像一柄收进鞘的剑,不再锋芒毕露,却仍笔直。
同日夜,长公主府侧门开,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车驶入。车停西苑,花书萱已候在月洞门。她穿家常月白衫,腰间只系一条碧练,鬓边别着那枝褪了色的海棠——当年戏台边捡的,一直留着。
湛昂然下车,未及行礼,已被她托住手臂。两人对视,一笑,皆无言。西苑早辟出一所独立小院,题曰“梨雪小筑”——梨是旧梨,雪是新雪,筑是归筑。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小小戏台不过丈余,却雕梁画栋,一应俱全。院中那株老梨,移自梨雪社原址,今年竟提前开花,白得耀眼,像一场提前落下的雪。
“往后,你住这里,想唱就唱,不想唱就敲锣、教徒弟、种花、煮酒。”她声音轻,却带着久违的雀跃,“再没人逼你登台,再没人敢扔臭鸡蛋。”
湛昂然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戏台——台柱雕海棠,是他昔年手绘图样;檐角悬风铃,声音与旧社一模一样。他喉头滚动,半晌只挤出一句:“殿下……费心了。”
“又叫我殿下?”她挑眉,“昨日才说好的,‘阿萱’。”
他笑,低低唤一声:“阿萱。”声音沙哑,却温柔得像春夜的风。
然而,风平浪静只是表面。第二日,御史台便炸开了锅——
“长公主留男子于私第,成何体统?”
“那戏子虽封箱,仍是贱籍,怎可入住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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