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雪夜微行(2/2)
窗外雪压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像某根弦终于断了。
姬长渊没动,额头抵着他肩窝,呼吸落在他颈侧,带着酒气的热:“先生,朕每夜梦醒,满手血腥……可朕不能停。”声音闷在衣料里,像被雪埋住的哭声,“一停,他们就会扑上来,撕了朕,也撕了你。”
江栖鹤的掌心落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像哄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储君——那时她刚失去双亲,半夜潜进他府邸,抱着他腰哭到呕吐。如今她长大了,肩背薄而锋利,像一柄出鞘的剑,可抱起来还是轻,轻得让他想起雪夜里将化的冰。
“那就别停。”他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点莫名的狠,“臣在,陛下只管往前走。”
姬长渊猛地抬头,眼底还含着一点未褪的红,却笑了:“先生可知,今日朝会上有人谏朕——‘女帝无嗣,当择宗室子为储’。”她指尖在他胸口画圈,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心跳,“朕若真立了储,第一个死的便是他们。”
江栖鹤没接话,只提起酒壶,将第三盏斟满。酒液晃出一点,溅在他虎口上,像一粒朱砂痣。姬长渊低头,忽然就着他手背舔去那滴酒——舌尖滚烫,酒液冰凉,冷热相撞,江栖鹤指骨猛地收紧,瓷盏发出细微的“咔”声。
更鼓恰在此刻传来,五更三点,远处玄武门方向响起沉重的钟鸣,像巨兽在雪地里翻身。姬长渊直起身,眼底的醉意褪得极快,只余一点未散的水光。她走到案前,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羊脂玉私印,寸许见方,印钮雕着一只盘龙,龙角却故意磨得圆润,像某种隐秘的温柔。
“朕想与先生,有寻常一日。”她将私印放在画案空白处,龙钮正对着那片未填的雪浪,“不是君臣,不是师徒,只是……寻常男女。”
江栖鹤的目光落在印文上——“长渊私印”四字篆体,笔势却带着行草的飞扬,是她十六岁亲手所刻,从未示人。如今它躺在《千里江山图》的空白处,像一枚落进雪里的火星,烫得他指尖发颤。
“陛下可知,寻常男女,也是要……”他开口,声音低哑,却终究没说完。
姬长渊已转身,狐裘重新系好,风帽拉低,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她推门,风雪灌进来,吹得画纸哗啦啦作响,像无数翅膀在扑腾。
“先生填完那角江山,记得把印盖上。”她背对他挥手,声音散在雪里,“朕走了,不必送。”
门阖上,一室酒香与墨香混着雪气,久久不散。江栖鹤站在案前,指尖摩挲那枚私印,忽然发现印底沾了一点朱砂——是她方才按得太重,龙钮边缘渗出微红,像血。
他抬眼,望向窗外——雪又大了,风灯在廊下摇晃,灯罩上绘的鹤羽被雪光映得发亮,像要冲破纸面,飞向夜空。而夜空中,并无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