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糖衣砒霜(2/2)
老夫人已笑出褶:“好,好!心慈则貌美,间儿,你说是不是?”
满屋目光刷地聚向公皙间。他不能当众忤逆母亲,更不能承认查澜雪的“善”,只能起身,银甲冷光闪得人眼疼。
“母亲说的是。”他一字一句像嚼碎冰渣,“查氏有功,赏——自由行走牌一枚,可出入膳房、药库,以施汤药。”
说罢,他亲手解下腰间玉牌,抛向秦雪。玉牌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弧,被她双手捧住,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
“谢将军。”她抬眼,眸底映着灯火,像雪夜升起两簇小小篝火——温暖,却遥遥不及。
次日卯正,将军府后门支起三口大缸,热气蒸腾。秦雪挽袖挥勺,鬓发被汗浸湿,却笑意盈盈。排队者从杂役到马夫,再到几位不得宠的姨娘,甚至还有外街流浪乞儿。一碗下肚,寒气尽散,有人当场落泪,有人跪呼“活菩萨”。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到前院。副将们私语:“听说那碗汤,比军中医官的方子还灵。”书吏们窃窃:“查姨娘不识字,却懂医?”风向悄然转变,下人见面先问:“今日领到汤了吗?”
外书房,公皙间听着管家禀报,指间墨笔“咔嚓”被捏成两截。墨汁溅上折子,像一滩污血。
“主上,老夫人已发话:查姨娘若缺什么,直接账房支取。”管家颤声补刀。
公皙间低笑,笑音沉哑:“好,很好。她施粥、施药、施名声——下一步,是不是要施恩到本将军头上?”
他抬手,将断笔掷入笔洗,墨花炸开,刹那染黑满盆清水,如同他此刻胸腔——一口黑血,吐不出,咽不下,只能自己生生闷死。
当夜,荣禧堂小厨房忽起微火,幸被及时发现,未酿大灾。查点之下,原是姜苏饮用的炭炉火星溅出。老夫人惊出一身冷汗,却更坚定:“从明日起,让查姨娘入正院小厨房熬药,近身照料,省得来回奔波。”
旨意传出,满府哗然。正院小厨房,那是主母与嫡子才能踏足的禁地。一个敌国贡女,竟被允半步不离老夫人左右——等于半只脚踏入权力心脏。
公皙间得到消息时,正在练刀。雪亮刀锋劈开夜风,一记横斩,院中老梅应声而断。木屑纷飞里,他眼底血丝密布,像蛛网缠住瞳孔。
“查、澜、雪——”
他低吼,名字在喉咙里滚过,带着血腥气。明明是她先递来“糖衣”,他却感觉吞下一口砒霜,灼得五脏生烟。更可怕的是,满府都在称赞那糖衣的甜,而他,必须当众微笑,把苦和血一起咽回肚子。
第三日清晨,秦雪捧新熬的汤盅,穿过正院回廊。转角处,她与公皙间迎面相遇。雪后初晴,日光打在他银狐大氅上,白得晃眼,却照不化眉间霜雪。
秦雪退到一旁,躬身行礼,双手因托盘重量微颤,却始终保持最适当的谦卑角度。公皙间停步,垂眸看她——只能看见一截雪白后颈,细得似乎一手可折,却偏偏折不断。
他伸手,似乎要接托盘,指尖却在碰到她指背的一瞬,改为攫住她腕脉。力道大得仿佛当场就要捏碎骨头。
汤盅剧烈一晃,滚烫药汁溅出,落在秦雪手背,瞬间红了一片。她却连眉梢都没动,只抬眼,极轻地问:
“将军,汤要凉了,老夫人还在等。”
公皙间盯着她,眸色深得像无月长夜。半晌,他一寸寸松开手,唇角勾出森冷弧度:
“好,去吧。小心——别烫着。”
秦雪福身,退后三步,才转身继续前行。背影挺直,脚步稳当,仿佛刚才那一握只是微风拂面。公皙间立在原地,掌心却残留她脉搏的跳动——冷静、有序、丝毫不乱,像一根细而韧的丝线,一圈圈缠上他的咽喉。
他忽然明白:那碗“简易防疫汤”,表面是糖,实则是穿肠毒。她递给他,也递给全府,更递给他无法回绝的“民心”。从今往后,他想再动她,得先问过老夫人,问过满院喝过她汤的下人,甚至——问他自己因憋屈而灼痛的胸腔。
雪光刺眼,他抬手掩眸,却掩不住喉间那股腥甜。
——糖衣已化,砒霜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