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压力合围(2/2)
苏清越正在听取各小组的汇报。
“公安那边已经在全国在逃人员信息系统里发布了赵大勇的通缉令。”小李汇报道,“边境口岸也发了协查通报。不过根据技术侦查,赵大勇的手机最后一次信号出现在广东某沿海城市,之后就一直关机。他很可能已经偷渡出境了。”
“刘霞呢?”
“刘霞的住处我们已经去过,人不在。邻居说昨天中午看到她提着行李箱出门,说是回老家。但我们查了高铁、飞机、长途客运的记录,都没有她的购票信息。她的手机也是从昨天下午开始关机的。”
苏清越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信息:“银行流水查了吗?”
“查了。”另一名组员接话,“刘霞名下有三张银行卡,最近一笔大额交易是前天下午,取现五万元。但奇怪的是,她的账户在近半年内有多笔来自不明账户的转账,总额约四十万元,单笔金额都不大,一两万的样子。”
“不明账户?”
“都是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转入的,追溯源头很困难。我们正在申请调取支付平台的底层数据。”
苏清越点点头:“张建国那边有什么动静?”
老陈推了推眼镜:“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张建国的通讯记录显示,他一共打了十二个电话,接了八个。其中大部分是工作电话,但有一个可疑号码,只通话了两分钟,之后那个号码就关机了。”
“号码查了吗?”
“查了,是匿名购买的太空卡。技术部门正在尝试定位最后一次通话的位置。”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对抗调查行动。赵大勇外逃,刘霞失联,关键证人一个个消失,背后显然有人在指挥调度。
“苏常委,”老陈犹豫了一下,“我们现在的调查,会不会太被动了?总是跟在后面追,对方总是抢先一步。”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苏清越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白板上已经画了一张关系图:赵大勇在中心,向外辐射出刘霞、张建国、评估公司、拆迁户等多个节点。但现在,中心人物外逃,关键证人失联,这张图看起来残缺不全。
“陈主任说得对,我们确实需要调整策略。”苏清越拿起黑色记号笔,在张建国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所有线索都断了,但有一点没断——利益。赵大勇跑了,但他跑不了利益网。他在云湖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只有清水湾这一个项目。只要查出其他项目的问题,同样能倒推出保护伞。”
她转向众人:“接下来我们兵分三路。第一路,继续追查赵大勇和刘霞的下落,这是公安的主责,我们配合。第二路,全面审计赵大勇公司近五年在云湖承接的所有项目,重点查资金流向。第三路——”
苏清越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查张建国。他不是说和赵大勇只是工作关系吗?那我们就查清楚,他们之间的‘工作关系’到底有多深。”
“苏常委,”小李举手,“张建国是正科级干部,按程序,初核阶段只能调取公开信息和个人有关事项报告。如果要查他的银行流水、房产信息,需要立案审查才行。”
“我知道。”苏清越说,“所以我们不直接查他,我们查他身边的人。他的妻子、子女、亲属,有没有人在赵大勇的公司任职?有没有人接受过赵大勇的馈赠?有没有人用明显低于市场的价格购买过房产?”
她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调出一份名单:“这是我昨晚整理的,张建国的直系亲属和社会关系网。妻子王秀英,区实验小学退休教师;儿子张浩,在市建工集团工作;女儿张倩,在美国留学。另外,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在老家务农,一个在省城做生意。”
老陈凑过来看了看:“这个在省城做生意的弟弟,叫什么?做什么生意?”
“张建军,四十八岁,在省城开了一家建材公司。”苏清越调出工商信息,“公司注册资金五百万,主要经营建筑钢材、水泥等。我查了一下,这家公司近三年的纳税记录很漂亮,年营业额都在两千万以上。”
“一个做建材生意的,和拆迁公司会不会有业务往来?”小李问。
“这正是我们要查的。”苏清越说,“陈主任,你安排人从外围入手,查张建军公司的客户名单,看有没有赵大勇的公司或者关联企业。另外,查一下张建军在云湖有没有房产,特别是近五年内购置的。”
“明白。”
会议刚结束,苏清越的手机响了。是区纪委书记王明山。
“清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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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楼书记办公室,气氛比昨天更加凝重。
王明山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听到苏清越进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坐。”
苏清越在沙发上坐下,发现茶几上已经放了一杯茶,还冒着热气。
“赵大勇跑了。”王明山开门见山,“刘霞也失联了。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牌可以打?”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苏清越坦然回答:“关键证人虽然失联,但证据链还在。审计报告是铁证,银行流水是铁证,拆迁户的证言也是铁证。赵大勇跑了,只能说明他心虚,不能改变犯罪事实。”
“那保护伞呢?”王明山走到她对面坐下,“你昨天说要查张建国,查到什么了?”
“目前还在初核阶段,只能调取公开信息。从表面看,张建国和赵大勇确实没有直接经济往来。但是——”苏清越话锋一转,“我们发现赵大勇的公司近三年承接的四个项目,都是张建国分管时期中标的。其中有两个项目,招标评分存在明显倾向性。”
“招标评分?”王明山皱眉,“那是专家评审的事,怎么证明和张建国有关?”
“评审专家库是住建局管的。”苏清越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名单,“这四个项目的中标结果公示后,都曾有其他投标单位提出质疑,认为评审不公。但最终都被住建局以‘评审过程合规’为由驳回。我们调取了当时的投诉记录,发现所有投诉信最后都批转给了张建国处理。”
王明山接过名单,仔细看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良久,王明山抬起头:“清越,你知道旧城改造项目,为什么总喜欢用熟悉的施工队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苏清越谨慎回答:“可能是出于工期和质量的考虑?”
“工期和质量只是一方面。”王明山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更关键的是稳定。拆迁是天下第一难,矛盾多、风险大。一个不熟悉的施工队,万一闹出群体性事件,谁来收拾残局?熟悉的施工队,至少知根知底,出了事能找到人,也能压得住。”
他停下脚步,看着苏清越:“我不是在为张建国开脱,我只是在告诉你基层的现实。作为分管领导,用自己信得过的队伍,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但如果这支队伍违法犯罪呢?”苏清越问。
“那就依法处理。”王明山坐回沙发上,“但处理的时候,要分清主次,要把握尺度。张建国有没有问题?可能有。是失察之责,还是共犯之罪?这需要证据说话。”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清越,我今天找你来,是要提醒你一件事。上午区委开了个碰头会,李明书记特意提到了旧城改造专项治理。他说,治理要搞,但不能影响发展大局。清水湾二期下个月就要启动,这个时候住建局一把手如果被立案调查,项目就可能停滞。”
“王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对张建国的调查要加快,但也要稳妥。”王明山看着她,“如果确有问题,该立案就立案。如果只是失职失察,该了结就了结。总之,不能拖,不能悬而不决。”
苏清越听懂了。
这不是阻拦,而是催促。区委要一个明确的结果,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安排人事和工作。
“我明白。”她站起身,“我们会加快进度,尽快形成初核报告。”
“好。”王明山也站起来,送她到门口时,忽然低声说,“清越,昨天张建国来找过我之后,今天上午又有两个人来找我,都是区里的老同志,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案件进展。”
苏清越停下脚步:“谁?”
“这个你就别问了。”王明山摆摆手,“我只是告诉你,压力已经开始传导了。你要有心理准备,接下来可能会有更多人来‘关心’这个案子。”
“谢谢王书记提醒。”
走出书记办公室,苏清越没有立刻回三楼,而是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窗外,云湖区委大院人来人往。有夹着公文包匆匆走过的干部,有拿着材料等待办事的群众,还有两个老人在树荫下下棋。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日常。
但在这平静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张建国在活动,赵大勇的关系网在活动,所有和这个案子有牵连的人都在活动。他们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无声息地合围过来。
手机震动,是周维发来的信息:“今晚有空吗?我爸来东州出差,想见见你。”
苏清越盯着这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周怀远要见她。
在这个时间点,这绝不是简单的见面。
她回复:“好,时间地点发我。”
消息刚发出去,小李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苏常委,出事了!清水湾的拆迁户聚集在区政府门口上访,打着横幅,说要见纪委领导!”
苏清越心头一紧:“多少人?什么诉求?”
“大概三十多人,都是老人。横幅上写的是‘严惩贪官,还我血汗钱’。”小李的声音有些急促,“信访局的同志在处理,但老人们情绪激动,指名道姓要见专案组的负责人。”
“我马上下来。”
挂断电话,苏清越快步走向电梯。
压力,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上面有领导的催促,中间有关系的说情,下面有群众的期盼。
而她,站在这个漩涡的中心。
电梯门打开,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镜子般的电梯内壁映出她的脸——年轻,坚定,眼神里有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锐利。
深水攻坚,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