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血色清晨(2/2)

“第二个问题。”赵志刚根本不给她继续的机会,“李某某案审理时限超期七天。请说明原因。”

苏清越只能转向下一个。

她讲案情复杂,讲需要补充调查,讲领导口头同意延长。赵志刚再次打断:

“延长时限需要正式报批。你们只有口头同意,没有书面批复。这又是程序问题。”

一个接一个问题。

苏清越的解释被一次次驳回。她逐渐明白——这不是检查,是审判。检查组早有结论,现在只是走流程。

她的心脏越来越难受,不得不偷偷从口袋摸出速效救心丸,含在舌下。

手机在口袋里无声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医院的消息。

但她不能看。

下午三点四十分,说明会结束。

赵志刚合上笔记本:“苏委员,你的解释我们已经记录。但根据检查标准,你陈述的理由大多不构成‘合理事由’。初步认定,你分管领域存在程序不规范问题十二项,其中重大瑕疵三项。具体结论,待检查组汇总后报省纪委常委会。”

苏清越扶着桌子站起来:“赵主任,这次检查的触发原因到底是什么?是哪位群众反映?”

“这不在你需要了解的范围内。”

“那结论会对我个人有什么影响?”

赵志刚看了她几秒:“根据规定,分管领域出现重大程序问题,分管领导需承担相应责任。具体处理意见,由省纪委常委会决定。”

说完,他带着助手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苏清越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心脏监测仪的警报声终于冲破抑制,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尖锐响起。她颤抖着手去掏药瓶,左手石膏阻碍动作,药瓶掉在地上,药丸滚了一地。

她弯腰去捡,眼前突然一黑。

“苏委员!”门口传来惊呼。

陈卫国冲进来扶住她:“你怎么样?我叫救护车!”

“不……医院……送我去医院……”

下午四点五十,苏清越回到市第一医院。

手术已经结束。

周怀远被送进icu,身上插满管子,头部裹着厚厚的纱布。医生告知:手术清除了血肿,但脑损伤严重,目前深度昏迷,能否醒来是未知数。

周维坐在icu外的地上,背靠着墙,眼神空洞。

李淑芬在护士站办理手续,背影佝偻得像一棵枯树。

苏清越走过去,在周维身边坐下。

“检查结束了?”周维没有看她。

“嗯。”

“顺利吗?”

“不顺利。”苏清越实话实说,“他们会报重大瑕疵,我可能会被问责。”

周维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所以你现在,工作可能保不住,爸也可能醒不来。苏清越,你告诉我,你今天下午非去不可的那个检查,到底换来了什么?”

苏清越沉默。

“你总说,每一步都不容易,但你从不后悔。”周维转过头,眼里有泪,“我现在问你,今天这个选择——放弃在手术室外陪爸,去单位解释那些狗屁程序问题——你后悔吗?”

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苏清越看着icu紧闭的门,看着玻璃后病床上那个曾经如山一样的男人,现在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以儿媳身份去周家。周怀远板着脸说:“在我这里,没有儿媳妇,只有下属。工作上犯了错,我照样批评。”

但她生安安难产时,是这个“严肃领导”动用了所有关系,请来全省最好的产科主任。

在她被绑架受伤后,是这个“严格公公”红着眼眶说“你是拿命在拼”。

而现在,他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离开。

“我不知道。”苏清越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周维,我真的不知道。”

她慢慢滑坐到地上,和周维并肩靠着冰冷的墙。

左手石膏沉重,右手机械地按着胸口——那里疼得快要裂开。

但她没有哭。

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周维的手。

那只手很凉,在微微颤抖。

“但是,”她轻声说,“如果再选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去。”

周维猛地抽回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因为我不能让那些人得逞。”苏清越看着前方,眼神空洞却坚定,“他们选择今天突击检查,选择在爸病危的时候……这不是巧合。如果今天我退缩了,他们就赢了。以后会有更多人,用更多手段,逼我们在家庭和工作之间做选择。”

“所以爸就成了牺牲品?”周维的声音在抖。

“不。”苏清越摇头,“爸从来不是牺牲品。他是战士,我也是。战士有时候……必须忍受分离,甚至永别。”

她终于转过头,看着丈夫:

“周维,如果今天躺在里面的是我,你会放下工作守在门口吗?”

周维愣住了。

“你不会。”苏清越替他回答,“因为你是省纪委的办案骨干,手里有案子,有责任。你会来医院看一眼,签个字,然后回去继续工作。不是因为你冷血,而是因为我们选择了这条路——这条路,不允许我们像普通人一样,把家庭放在第一位。”

她顿了顿,眼泪终于滑落:

“我只是……比你先面对了这个选择。”

周维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重新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握得很紧。

深夜十一点,icu外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淑芬被劝回去休息了。周维买了咖啡,递给苏清越一杯。

“检查组的事,需要我帮忙吗?”他问。

“不用。避嫌。”苏清越喝了一口,苦得皱眉,“倒是你,省里那个p2p案子不是进入关键期了吗?你明天回去吧。”

“我请了三天假。”

“一天就够了。爸这边有我和妈。”苏清越看着icu的门,“工作不能停。你停一天,案子可能就跑了。”

周维苦笑:“你现在倒来劝我了。”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苏清越靠在他肩上,“周维,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也躺进icu,你也别守太久。该办案办案,该抓人抓人。”

“别说这种话。”

“总要说的。”她闭上眼睛,“我们这个职业……得提前想好。”

走廊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器的滴滴声隐约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越轻声说:

“周维。”

“嗯?”

“你说爸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医生说昏迷的人,有时能听见。”

苏清越抬起头,对着icu的门,一字一句地说:

“爸,我是清越。”

“今天下午……我去单位了,没守着你。对不起。”

“但我不后悔。”

“因为如果你醒着,也会让我去。”

她停顿,声音哽咽:

“所以你要醒过来……醒过来骂我,骂我不孝,骂我混账……怎么骂都行。”

“但求你……醒过来。”

眼泪无声流淌。

周维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深夜的医院走廊,两个穿着正装的纪检干部,一个手臂打着石膏,一个满脸胡茬,依偎在icu门外,像两个迷路的孩子。

而门内,那颗曾经睿智、严厉、如山般可靠的心脏,正靠着机器维持跳动。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

有些战斗在会议室里,有些在手术室里。

但最残酷的战斗,永远在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