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局者(2/2)

“庭长:李建国案中,被告已提供工资卡尾号线索,符合‘客观原因不能自行收集’的情形。建议向建行发出调查函,调取该卡2013-2015年的流水记录(购房前后三年)。如查实共同还贷事实,可更公平分割财产;如未查实,也能让被告息诉服判。妥否,请您斟酌。”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听见走廊里传来李梅的脚步声。

整整一上午,李梅没有提起那份材料。她照常开庭、写判决、接待当事人。苏清越也没有问,只是做好手头的书记员工作——整理卷宗、校对文书、安排庭审排期。

午饭时,小陈神秘兮兮地说:“听说行政庭那个拆迁案,最后还是赵院长亲自指定承办人了。”

“谁接了?”

“刚提拔的副庭长,李明。”小陈压低声音,“大家都说是赵院长的心腹。”

苏清越想起那天在赵立民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对话。她没有接话,安静地吃完盘子里的饭菜。

下午三点,李梅把苏清越叫进办公室。

桌上那份材料还在原位,但明显被翻动过。李梅看着苏清越,眼神复杂:“你昨晚去档案室了?”

“是的,想学习一下类似案件的处理。”

“郑法官那个案子我听说过。”李梅往后靠在椅背上,“她当时因为这个调查函,被立案庭抱怨增加了工作量。后来她调走,有人说她太较真,不适合基层。”

苏清越没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大多数法官不愿意主动调查吗?”李梅问,“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你开了一个口子,后面就会有无数个口子。当事人会说,为什么他的案子能调查,我的就不能?领导会说,为什么你的案件审理周期比别人长?”

“但总有些案子需要这个口子。”苏清越轻声说。

李梅沉默了很久。窗外的梧桐树上,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

“调查函我可以发。”她终于开口,“但你要明白两件事:第一,如果查不到有用信息,这个案子就会超审限,我要写情况说明。第二,如果查到了,判决结果改变,原告可能会上诉甚至信访,后续工作会很麻烦。”

“我知道。”苏清越说,“谢谢庭长。”

“别谢我。”李梅摆摆手,“我是被你说服了,也是被郑晓慧那个案子提醒了——有些规矩,该破的时候还是得破。”

她拉开抽屉,取出法院的公文纸,开始起草调查函。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端正有力。

“你下午去一趟办公室,把这封信盖章,然后邮寄给建行省分行。”李梅写完后递给她,“用司法专递,保留好回执。”

“是。”

苏清越接过调查函时,手指微微发颤。这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她第一次,用自己的专业判断,推动了一个案件走向更公正的可能。

走出办公室时,李梅在身后说:“对了,业务竞赛你准备得怎么样?赵院长今天还问起你。”

“在准备。”

“好好考。”李梅的声音里有一丝难得的温和,“在法院,业务能力是最硬的底气。”

苏清越去办公室盖章时,遇见行政庭的李明副庭长。他正抱着一沓厚厚的卷宗,眉头紧锁。看见苏清越,他勉强笑了笑:“新来的书记员?听说你是临江大学的高材生。”

“李庭长好。”苏清越点头致意。

“好好干。”李明说完这句,匆匆走了。他怀里的卷宗封面,隐约可见“张建军诉云湖街道办事处”的字样。

盖完章,苏清越去邮政窗口寄信。司法专递的黄色信封在手里有些分量,她把回执小心地夹进工作笔记本。

回法院的路上,手机震动。是周维发来的照片——省纪委大楼的夜景,灯火通明。配文:“加班。想你。”

苏清越站在街边,打下回复:“我也在加班。今天做了一件对的事。”

发送后,她抬头看向云湖区法院的老楼。夕阳给它斑驳的外墙镀上一层金色,门口的石阶被无数当事人的脚步磨得光滑。

她忽然想起法学院毕业典礼上,院长说过的话:“你们将来可能会面临很多选择——是追求程序上的完美,还是实质上的公正?是遵守既定的规则,还是创造更好的规则?记住,法律是死的,但司法是活的。”

那时她觉得这话太过宏大。现在站在基层法院门前,她才真正明白它的重量。

走进大门时,门卫大爷从窗户里探出头:“苏书记员,有你的快递。”

是一个文件袋,寄件人处写着“临江市中级人民法院”。苏清越拆开,里面是一本崭新的《家事审判典型案例评析》,扉页上有一行字:

“给清越:基层不易,守住本心。郑晓慧。”

书里夹着一张便签,写着一个手机号码。

苏清越握着书,在暮色渐浓的院子里站了很久。远处,诉讼服务中心的灯还亮着,几个当事人正在咨询窗口前排队。

她知道,自己推开了一扇门。门后可能有更复杂的道路,但也一定有更辽阔的风景。

而这一切,始于她拒绝捷径的那个下午,始于她坚持要从最基层走起的那个决定。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她拨通了郑晓慧的电话。铃声响了三声,那边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你好,哪位?”

“郑法官您好,我是云湖区法院的书记员苏清越。”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看了您当年的案卷笔记,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