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冰封的记忆碎片（2/2）
下方，是暗流涌动的磐石城与危机四伏的归途。
远处，是那片埋葬了无数野心与生命的冰原。
而身边，是心思各异的“同伴”与“故人”。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至少此刻，他穿着干净舒适的新衣，站在高处，看着不一样的风景。
这，或许就够了。
……
磐石城的风，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与寒意，在高高的观云楼顶盘旋呼啸。
五层的观景平台，空旷而清冷，只有三道人影，被无形的距离与沉默分割开来。
秦雪独自伫立在平台另一侧的窗边，月白衣裙在风中微微拂动，眼眸遥望着天边那片苍茫的、象征着冰雪与死亡的极冰原方向。
她的思绪，或许飘回了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冰渊争夺。
或许在思索着磐石城暗藏的势力与归途的风险。
又或许……仅仅是放空了心神，感受着这份难得的、远离喧嚣的高处宁静。
然而，那抹刚刚印入眼底的、穿着灰白衣袍、凭栏而立的清俊背影，却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在平静的心湖下，搅动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涟漪。
那背影，与周遭粗犷的边城景象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脆弱的书卷气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熟悉？
秦雪冰封的眉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怎么会对朱浪的背影感到熟悉？
是因为那身灰白的衣衫？还是那凭栏远眺的姿态？
她努力回忆，试图在冰冷的记忆库中搜寻到类似的画面。
但她的过去，大多被冰雪、剑光、家族的废墟、以及兮淋宗清冷的月华所充斥，极少有如此“温润”的、属于“书生”的意象。
然而，就在她试图将那一丝莫名的熟悉感驱散时。
一段被深埋于记忆最深处、冰冷、破碎、且伴随着剧烈痛苦与绝望的画面，如同被冰层封冻了万载的鬼影，骤然被那抹灰白的身影……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灰白……衣衫……高处……风……
模糊的、带着血色与寒意的碎片，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快得如同错觉，却又带着锥心刺骨的冰冷真实感。
那似乎是一个同样穿着灰白衣衫的背影，站在一个更高、更冷的地方，然后……纵身一跃……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无声的、只存在于灵魂深处的绝望嘶喊，仿佛从那个破碎的画面中传来，瞬间击中了秦雪。
她原本淡漠的瞳孔骤然收缩，扶着窗棂的纤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冰冷、恐惧、悲伤与茫然的尖锐痛楚，毫无征兆地，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记忆深处的剧烈冲击，让秦雪体内刚刚稳固的冰凰圣力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她周身的寒气不受控制地外溢了一丝，让附近的空气温度骤降，窗棂上甚至凝结出了细密的冰晶。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一直暗中关注着周围的【海浪】系统的扫描。
【警告！检测到关键目标人物‘秦雪’出现剧烈精神波动！
能量波动紊乱！与预设‘记忆锚点’（灰白衣衫、高处坠落相关）
匹配度急速攀升！当前波动峰值已触及触发阈值！】
【分析：目标因岛主当前形象（灰白衣衫、凭栏姿态）及环境（高处、寒风）刺激，引动了深层封存记忆碎片。
此为契机，可加深目标对岛主潜在‘特殊关联’认知，但伴随高风险情绪失控可能。】
【建议：岛主需立即采取行动，以‘意外’形式重现‘坠落’关键元素，强化记忆刺激与情感冲击，但需确保自身绝对安全，避免弄假成真。
此举可大幅提升‘秦雪羁绊’任务隐藏进度。】
【风险评估：岛主坠楼风险极高。
系统将启动紧急预案，消耗储备能源，在坠楼过程中提供一次性的、最低限度的‘缓冲力场’及‘生命维持’。
但冲击伤害不可避免，需岛主自行承担。是否执行？】
一连串急促、冰冷、却又条理分明的提示，如同冰雹般砸在朱浪的脑海。
他刚刚还在因为秦雪那边的寒气异动而感到疑惑，下一秒就被【海浪】这疯狂的计划惊得目瞪口呆。
坠楼？！重现“坠落”元素？！强化记忆刺激？！
还要确保自身绝对安全？！这他妈是什么鬼任务？！
五层楼！下面是石板地！我一个炼气期的“战五渣”，就算有系统缓冲，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吧？！海浪你疯了吗？！
「海浪！你……」
【机会稍纵即逝！
目标当前精神防御最薄弱，记忆碎片被激活，是建立深度情感链接（即便是负面链接）的最佳窗口！
执行！立刻！】
【海浪】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促与不容置疑，仿佛在催促他进行一场豪赌。
朱浪的心脏狂跳起来，看向秦雪的方向。
只见她依旧背对着这边，但扶窗的手明显在颤抖，周身散发的寒意更加不稳定。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大的痛苦与挣扎之中。
灰白衣衫……高处坠落……哥哥……自杀……
电光石火间，朱浪似乎明白了什么。
秦雪那冷漠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段极其惨痛、涉及至亲死亡的过去。
而自己这身灰白衣衫和此刻身处高处的姿态，无意中触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
【海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让自己与那段痛苦的记忆产生“链接”，从而在秦雪心中留下更深刻、更复杂的印记？
无论这印记是恐惧、是愧疚、是移情，还是其他什么……
这手段，简直……冷酷，疯狂，却又精准得可怕！
不愧是系统！
赌不赌？
朱浪看着秦雪微微颤抖的背影，感受着脑海中【海浪】那不容置疑的催促，又想到自己振兴百知宗、拐带（划掉）团结这位首席师妹的“宏图大业”，以及那可能大幅提升的“羁绊”……
妈的！拼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反正有海浪兜底（大概），死不了就行！
受伤就受伤，总比永远当个“边缘人”强！
“柳女侠！”
朱浪猛地转头，对着身旁正扒着栏杆、探头探脑看着楼下集市、嘴里还叼着半根糖人的柳飞燕，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惊慌”和“虚弱”的声音急促道：
“我、我好像有点晕高……这风太大了，吹得我头疼……”
“啊？”
柳飞燕闻言，连忙转过头，关切地看向他。
“朱书生，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刚才爬楼累着了？我就说你身子骨虚嘛！来，快扶着我……”
她说着，伸出手想要搀扶朱浪。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朱浪胳膊的刹那——
朱浪脚下似乎“不小心”绊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啊呀！”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被狂风吹落的树叶，朝着敞开的、没有任何防护的雕花木窗，直直地“摔”了出去！
“朱书生——！！！”
柳飞燕的惊叫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尖锐刺耳，瞬间划破了观景平台的宁静。
她脸上的笑容和关切瞬间被无边的惊骇与恐惧取代，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片迅速远离的、灰白衣袍的衣角。
呼——！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朱浪的口鼻耳。
失重感如同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视线中，灰色的屋顶、攒动的人头、远处的山峦，如同颠倒的万花筒，在眼前疯狂旋转、放大。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楼下那些因为听到柳飞燕尖叫而抬头望来、瞬间变得惊恐万状的面孔。
要死了！这次玩脱了！
海浪你他妈可得靠谱点啊！
朱浪在心中疯狂嘶吼，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而就在他“坠楼”的瞬间——
平台另一侧，那因记忆碎片冲击而心神剧震、寒意紊乱的秦雪，也被柳飞燕那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拉回了现实。
她霍然转头！
淡漠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冰晶透镜，瞬间捕捉到了那一道自窗边坠落、在凛冽寒风中翻卷、如同一片凋零灰云的——身影！
灰白的衣袍！坠落！高空！
这三个元素，如同三道最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刚刚被撬开缝隙的、那片被冰封的记忆。
与那模糊破碎、带着血色与绝望的画面，几乎完美重合。
只是，画面中那个决绝跳下的、模糊的灰白背影，此刻，变成了眼前这个惊慌失措、正飞速坠落的、有着清晰面容的——朱浪！
“哥哥……”
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带着颤抖与茫然的音节，下意识地从秦雪冰冷的唇间逸出。
但下一秒，那眼眸中，茫然的碎片被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混合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本能般的恐慌所取代。
不！不是哥哥！是朱浪！
那个总是带着点奇怪念头、有点不靠谱、却又在关键时刻会做出意想不到之举的“大师兄”！
那个刚刚还穿着这身灰白衣衫、对她露出局促笑容的同门！
他……掉下去了！从这么高的地方！
为什么会掉下去？是意外？还是……
无数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海中闪过，但身体的动作，却比思维更快！
“冰封！”
一声清越冰冷、却带着前所未有急促的娇叱，自秦雪口中迸发。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太多，玉手已然抬起，对着朱浪急速坠落的方向，凌空一抓。
嗡——！
磅礴精纯的冰凰圣力，混合着炼化寒髓后对冰系法则更深的理解，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出。
空气中的水汽、寒风、乃至光线，仿佛都在这一抓之下，被强行凝聚、冻结。
只见朱浪下方，从四楼到一楼的虚空之中，瞬间凝结出无数层薄如蝉翼、却坚硬无比的淡蓝色冰晶。
这些冰晶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层层叠叠，不断生成、加厚，形成了一道倾斜的、巨大的、晶莹剔透的冰晶滑梯，或者说，是冰晶缓冲带。
这并非简单的冰冻，而是对“坠落”这一过程的强行干涉与缓冲。
是秦雪在情急之下，对冰系法则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妙绝伦的运用。
然而，朱浪坠落的速度太快，冲击力太强。
那层层冰晶在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便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冰晶不断崩碎，化作漫天晶莹的冰屑，在阳光下折射出凄美而致命的光华，但也确实在疯狂消耗着朱浪下坠的动能。
【检测到外部强力缓冲介入！紧急预案调整！‘缓冲力场’功率降低至10%，集中于保护岛主要害！】
【海浪】的提示音在朱浪脑中响起。
朱浪只觉得自己像是撞进了一层又一层冰冷而坚硬的“水幕”，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仿佛要散架的剧痛，耳边是冰晶碎裂的轰鸣与呼啸的风声。
他死死咬紧牙关，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朱浪的身体，在撞碎了不知多少层冰晶缓冲后，终于狠狠砸在了观云楼前、那片相对松软但依旧坚硬的石板地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下的石板都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他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瘫在那里，灰白的衣袍上沾满了泥土、冰屑，以及……嘴角、鼻孔、耳朵里不断渗出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内脏仿佛成了一团烂泥，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根神经，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朱书生——！！！”
柳飞燕连滚带爬地从观云楼里冲了出来，扑到朱浪身边，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吓得脸色惨白，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手足无措地想要去碰他，又不敢碰。
“朱书生！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呜……”
与此同时，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般，自五楼观景平台轻盈跃下，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朱浪身边。
正是秦雪。
她绝美的容颜上，依旧覆着轻纱，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双淡漠的眼眸，此刻却不再平静。
她蹲下身，玉手迅速搭在朱浪的手腕上，精纯的冰凰圣力混合着一丝寒髓的生机，小心翼翼地探入朱浪体内。
触手所及，是几乎崩溃的经脉、多处骨折、严重内出血……伤势之重，已然危及性命。
若非她刚才情急之下施展的冰晶缓冲消耗了大部分下坠之力，若非……朱浪似乎本身的身体在最后关头有种奇异的韧性（她以为是错觉）此刻恐怕已经是一滩肉泥！
秦雪的眼眸深处，剧烈地波动着。
震惊，后怕，不解，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冰冷的怒意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掉下来？是意外？
还是因为……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失神与寒意外溢，影响了他？还是……别的什么？
更重要的是，刚才那一瞬间，那灰白衣袍坠落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冰冷绝望的画面重叠时。
她心中涌起的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恐慌与……想要不顾一切去抓住、去阻止的冲动……
这感觉，陌生而尖锐。
“还……还活着……”
朱浪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地看着蹲在身边的秦雪，和她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柳飞燕，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却牵动了伤势，疼得他直吸冷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没……没事……死不了……”
秦雪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淡漠的眼眸，仿佛要穿透他虚弱的外表，看清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然后，她收回手，迅速从储物空间中取出几枚散发着浓郁药香、一看就非凡品的冰蓝色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朱浪嘴里，又用灵力助他化开。
“带他回客栈。”
秦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是对柳飞燕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她站起身来，眼眸冷冷地扫过周围因为巨响和异象而迅速聚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群。
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寒流，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不敢靠近。
然后，她弯下腰，伸出双臂，竟是要亲自将重伤的朱浪抱起。
“不、不用……秦师妹……我……我自己……”
朱浪虚弱地挣扎，他一个大男人（虽然现在是重伤号），被秦雪这么一个清冷绝伦的少女公主抱……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而且，旁边还有哭哭啼啼的柳飞燕看着呢！
他“大师兄”的威严（如果有的话）还要不要了？
然而，秦雪根本不理会他那微弱的反抗，手臂稳稳地将朱浪打横抱起。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抱着他的手臂，却异常稳定有力。
灰白的衣袍沾染着血迹和尘土，贴在她月白的衣裙上，形成一幅极其刺目而又诡异的画面。
朱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冷的、混合着淡淡寒意的幽香，紧接着，便落入了一个并不柔软、甚至有些冰冷，却异常安稳的怀抱。
他抬头，只能看到秦雪线条优美的下巴和那方素白的纱巾，以及纱巾后，那双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眸。
“走。”
秦雪抱着朱浪，无视了周围所有惊愕、好奇、畏惧的目光，径直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步伐平稳，却快得惊人。
柳飞燕连忙擦干眼泪，紧紧跟在后面，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看着秦雪抱着朱浪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担忧、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崇拜？
这位同乡姐姐，刚才那一手凝冰成梯的本事，还有此刻这冷冽强势的气势……简直太厉害了！朱书生有救了！
观云楼下，只留下一地晶莹的冰晶碎屑，龟裂的石板，以及久久无法散去的、关于“灰衣书生莫名坠楼，冰仙神女凌空施救”的沸沸扬扬议论。
而无人察觉的角落，观云楼对面某间茶馆的阴影里，一双幽紫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秦雪抱着朱浪离去的背影。
又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和冰晶，最后，目光落在了五楼那扇敞开的、空荡荡的窗口。
盛云抱着手臂，倚在墙边，斗篷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撇了撇，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带着淡淡嘲讽与一丝复杂难明的轻嗤：
“麻烦精。”
然后，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