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冰封的记忆碎片(1/2)

东市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冲刷着磐石城粗粝的边陲外壳。

朱浪被活力过剩的柳飞燕拖着,在摩肩接踵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吆喝、以及各种混杂气味中艰难穿行,感觉比当初在青木城的矿洞还要消耗心神。

他手里那串冰糖葫芦早已吃完,竹签不知丢到了哪个角落。

此刻他只觉口干舌燥,双腿发软,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口热茶,喘口气。

然而,柳飞燕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雀鸟,在集市的“森林”里欢快地跳跃、穿梭,对每一样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

朱浪几次委婉地暗示“是不是该回去歇歇了”、“日头渐高,该用午饭了”。

都被她以“前面还有更好玩的”、“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羊杂汤,就在前面”、“哎呀朱书生,你这身子骨也太虚了,得多锻炼!”等理由,无情驳回。

就在朱浪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江湖历练”榨干最后一丝体力。

考虑是不是要“不小心”崴个脚,或者干脆“旧疾复发”倒地不起时。

柳飞燕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

“哇!朱书生,你看!是‘观云楼’!咱们上去看看!”

朱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集市边缘,耸立着一座与周围低矮粗陋建筑格格不入的、高达五层的木石结构楼阁。

楼阁造型古朴,飞檐斗拱,虽因常年受北地风沙侵蚀而显得色泽黯淡,木料斑驳,但那份挺拔的姿态与精致的结构,依旧能看出昔日的辉煌。

楼前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书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观云楼”。

这楼在普遍低矮的磐石城中,确实显得有些“突兀”,但也成了城中一处标志性建筑。

此刻,楼下来往进出的人流明显比集市其他地方“高档”一些,多为穿着体面的商贾、文士打扮之人,或是气息沉稳、不像普通冒险者的修士。

楼内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与淡淡的茶香、酒气。

“观云楼是磐石城最高的地方啦!听说站在顶层,能俯瞰大半边城,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冰原轮廓呢!”

柳飞燕显然做过“功课”,兴奋地介绍道。

“而且里面可好了,有茶座,有说书的,还有卖各种精巧玩意儿的铺子!走走走,咱们上去瞧瞧!站得高,看得远嘛!”

说着,也不等朱浪回应,又自然而然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兴冲冲地就往楼里拖。

朱浪看着那高耸的楼阁,又看看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很想说“要不咱们在楼下看看就行了?”。

但话到嘴边,看着柳飞燕那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又咽了回去。

算了,就当是“登高望远”,锻炼身体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任由柳飞燕拉着,挤开门口略显拥挤的人流,踏入了观云楼。

「不过这里竟然也有观云楼?正常!世界那么大,重名很正常,除非…只要是高的楼都叫观云楼,哈!」朱浪内心想着。

一楼大堂颇为宽敞,摆放着不少桌椅,此刻坐了约莫六七成的客人,大多在品茶闲谈,或是低声谈着生意。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淡淡的墨香,以及一种与外面集市截然不同的、略显“文雅”的氛围。

正前方有个小小的戏台,此刻正有一位老先生在说着评书,讲的是前朝某位将军征讨北蛮的故事,声音抑扬顿挫,引得一些茶客频频点头。

柳飞燕对说书没什么兴趣。

她的目光早就被大堂两侧那些依墙而设的、售卖各种工艺品、文房四宝、奇巧物件的小铺子吸引了过去。

她拉着朱浪,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一个个铺子前流连。

“朱书生,你看这个笔架,是用冰原特有的‘寒铁木’雕的,听说夏天放在书房能自带凉气!”

“哇,这个镇纸,里面好像冻着一片真的雪花!好漂亮!”

“诶?这边还有卖成衣的?走走走,去看看!”

朱浪被她拉着,晕头转向,只能机械地点头附和,目光却忍不住飘向通往楼上的楼梯。

他实在走不动了,只想找个地方坐下。

就在这时,柳飞燕在一家位置相对偏僻、但布置得颇为雅致、挂着“霓裳阁”招牌的成衣铺子前,猛地停下了脚步,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朱书生!快看!这套衣服!”

朱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店铺内侧的衣架上,挂着一套叠放整齐的男式长袍。

布料是那种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带着淡淡纹理的灰白色细棉,款式简洁大方,没有过多繁复的刺绣或装饰,只在衣领袖口处,用同色丝线绣着几道简单的、如同流云般的暗纹。

整件衣服透着一股子干净、清爽、书卷气十足的味道,与周围那些或艳丽、或粗犷、或华丽的服饰截然不同。

“哇!这衣服太好看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看就适合读书人穿!”

柳飞燕啧啧称赞,又转头上下打量了朱浪一番,皱起小鼻子。

“朱书生,你看看你身上这件,都皱成什么样了,还沾了灰!一点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快,试试这套!肯定好看!”

朱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皱巴巴、还因为之前赶路和挤集市沾了些许污渍的青色布袍,又看了看那套灰白色的长袍,心中也微微一动。

这衣服……确实比他身上这件顺眼多了。

而且,灰白色……似乎比青色更显“文弱”?

“这位姑娘好眼光!”

店铺里,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面容和善、穿着得体裙装的妇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这套‘流云衫’是用南边来的上好‘雪云棉’所制,轻薄透气,柔软亲肤,最适合公子这样的读书人穿着。”

“款式也是请城里最好的师傅裁的,简洁大方,不落俗套。”

“公子身形匀称,穿起来定是风度翩翩。”

柳飞燕听得连连点头,催促道:“朱书生,快!进去试试!掌柜的,多少钱?”

“姑娘爽快,这套衣衫用料做工都是上乘,原本要卖十五两银子。”

“不过今日看姑娘与公子投缘,公子又是读书人,就给十二两吧!” 妇人报了个价。

十二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是小数目,但对于行走江湖、有些家底的柳飞燕(她师父似乎不穷)来说,还在承受范围内。

她大手一挥:“行!朱书生,快去试试!合适就买了!算我送你的!就当是……嗯,谢谢你这几天的饭食和陪伴!”

朱浪本想拒绝,他一个“穿越者+修士”,哪好意思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给自己买衣服?

但柳飞燕态度坚决,连推带搡地把他往店铺后面的试衣间里塞,嘴里还念叨着:

“哎呀,别磨叽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再说了,你穿得精神点,本女侠走在你旁边也有面子不是?”

那妇人掌柜也在一旁笑着帮腔:“公子就去试试吧,不合适再说。”

朱浪拗不过,只好拿着那套灰白色的“流云衫”,走进了用布帘隔开的简易试衣间。

脱下那身皱巴巴、沾了灰尘的旧衣,换上柔软顺滑的新袍。

布料贴在皮肤上,带着一丝微凉,却很舒服。

尺寸竟然意外地合适,仿佛量身定做一般。

灰白的颜色衬得他因连日奔波而略显憔悴的脸色,似乎都柔和白皙了几分。

简洁的剪裁勾勒出他虽不算健壮、却也颀长匀称的身形,衣领袖口那几道流云暗纹,又平添了几分雅致与书卷气。

朱浪对着试衣间里那块模糊的铜镜照了照,竟有些认不出镜中人。

镜中的青年,眉眼清秀,气质温文。

一身灰白衣袍,站在那里,仿佛真是个饱读诗书、气质干净的文弱书生,与之前那个在集市上被拖得狼狈不堪、一脸生无可恋的“跟班”判若两人。

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衣服……效果这么好吗?

“朱书生!好了没啊?磨蹭什么呢!”

柳飞燕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

朱浪定了定神,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哇——!”

柳飞燕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也微微张开,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惊叹。

她绕着朱浪转了两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脸上满是惊艳和兴奋。

“天哪!朱书生!你穿上这身衣服,简直……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拍着手,兴奋得小脸微红。

“太好看了!干净,清爽,文质彬彬,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嘛!比你之前那身皱巴巴的强多了!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那妇人掌柜也连连点头,眼中带着欣赏的笑意:

“公子穿这身,果然合适,更显风姿了。这‘流云衫’仿佛就是为公子准备的。”

被两人这么盯着夸,朱浪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耳根微微发热。

他平时脸皮挺厚,但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用这种“惊艳”的目光看着,还当着别人的面夸,总觉得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还、还行吧……”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

“那个,柳女侠,衣服试过了,咱们是不是该……”

“买!必须买!”

柳飞燕不等他说完,已经豪气地掏出一个绣着燕子的小钱袋,数出十二两碎银,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

“掌柜的,包起来!哦不,不用包了,就穿着!旧衣服帮我们包一下就行!”

“好嘞!多谢姑娘惠顾!”

妇人掌柜眉开眼笑,利落地将朱浪的旧衣叠好,用一块干净的布包了起来,递给朱浪。

柳飞燕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的朱浪,越看越满意,又拉着他道:

“走走走,咱们去楼上看看!站得高,风景好!你这身新衣服,站在高处肯定更好看!”

朱浪:“……”

他刚刚试衣服攒起来的一点力气,又瞬间泄了。

但看着柳飞燕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以及自己身上这身确实舒服又顺眼的新衣服,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算了,上就上吧,就当是……展示新衣服了?

两人出了“霓裳阁”,柳飞燕继续拉着朱浪,朝着通往楼上的楼梯走去。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很结实。

一层、两层、三层……越往上,人越少,环境也越发清幽。

到了第四层,已经几乎没有客人,只有靠窗的位置摆着几张茶桌,可以俯瞰大半个磐石城。

但柳飞燕的目标显然是顶层。

终于,踏上了第五层,也是观云楼的最高处。

这里比下面几层更加开阔,是一个环形的观景平台,四面皆是雕花的木窗。

此刻大部分敞开着,凛冽而清新的北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得人衣袂飘飘。

平台中央摆着几张石桌石凳,此刻空无一人。

站在这里向外望去,视野豁然开朗!

整个磐石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低矮的房屋如同积木般密密麻麻地铺陈开去,灰色的屋顶与白色的积雪交织。

纵横交错的街道如同蛛网。

远处,是苍茫起伏的山峦与雪原,天地交接处一片混沌的灰白,那里便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极冰原方向。

天空是北方冬日特有的、高远而苍凉的湛蓝色,几缕薄云缓缓飘过。

“哇!好高!好漂亮!”

柳飞燕跑到窗边,扶着栏杆,兴奋地朝外张望,寒风吹起她的马尾辫和杏黄色的衣角。

少女的身影在空旷的平台上,显得格外灵动而有生气。

朱浪也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感觉胸中因连日奔波和方才集市喧嚣而产生的浊气,似乎都被涤荡一空。

俯瞰着脚下这座粗糙而鲜活的边城。

远眺着那片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冰原方向。

再感受着身上柔软舒适的新衣,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放松、感慨与一丝淡淡怅然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这里风景确实不错。” 他轻声说道。

“是吧是吧!”

柳飞燕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寒风吹得她脸颊微红,更添几分娇艳。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嘛!朱书生,你穿这身衣服站在这里,特别有那种……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虽然你是个书生,不会武功,但气势不能输!”

朱浪被她这奇怪的比喻逗笑了,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

然而,就在两人凭栏远眺,享受着这片刻宁静与开阔视野时——

楼梯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

一道月白色的、清冷出尘的身影,缓缓踏上了五楼的观景平台。

是秦雪。

她似乎也是登楼观景,或者,是循着什么线索探查至此。

当她踏上平台,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整个空间,然后,定格在了窗边那两道身影上——

主要是定格在了那个背对着她、穿着一身陌生灰白衣袍、身姿颀长的青年背影上。

秦雪的眼眸,在看清那背影的刹那,几不可查地……微微凝滞了一瞬。

那身灰白的衣袍,简洁而雅致,在透过窗棂的、北方清冷天光的映照下,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青年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却并不显得强硬,反而透着一股难得的、属于书生的温润与沉静。

寒风吹动他的衣袂与鬓发,更添几分飘逸出尘之感。

这背影……是朱浪?

秦雪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她记忆中,朱浪要么穿着兮淋宗那身普通的蓝白弟子服或者普普通通的青衫。

要么是各种为了适应环境而换上的、不算讲究的便服,总带着点“随性”(或者说“不修边幅”)的感觉。

何曾见过他如此……整洁、清爽、甚至带着几分文雅书卷气的模样?

这身衣服,仿佛将他身上那种偶尔流露的、与修士世界格格不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疏离感”与“书卷气”,恰到好处地凸显了出来。

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在修仙界底层挣扎、满脑子“拐带天才”奇怪念头的炼气期修士。

倒更像是一个误入此间的、真正的、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这种反差,让秦雪清冷的心湖,第一次因为朱浪的外表,泛起了些许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

而就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又或者是柳飞燕说了什么,窗边的青年,缓缓转过了身。

灰白衣袍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天光落在他清秀的脸上,映照出那双总是带着点狡黠或无奈、此刻却因登高望远而显得格外清澈平和又带着一丝惆怅的眼眸。

他看到秦雪,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外、又带着点惯有的、略显“讪讪”的笑容。

“秦……秦师妹?”

朱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雪,尤其还是在他刚换上新衣服、被柳飞燕拉着“登高望远”的尴尬时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这一笑,这一摸鼻子的小动作,又将他身上那点刚刚因新衣和场景营造出的“文雅书生”气质,冲淡了几分。

变回了那个秦雪更熟悉的、有点“不靠谱”但又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点出人意料之举的“大师兄”。

但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那灰白衣袍、凭栏远眺、清俊温文的背影,已然如同烙印,悄然印入了秦雪冰蓝色的眼眸深处。

连同此刻他脸上那略显局促、却又真实的笑容,构成了一幅奇特的、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画面。

秦雪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讶异缓缓褪去,重新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平静。

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声音依旧清越如冰泉:

“嗯。”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询问他为何在此、为何换了衣衫。

仿佛只是偶然遇见,打个招呼而已。

但那双淡漠的眼眸,在移开之前,却又似有若无地,在朱浪身上那件崭新的灰白“流云衫”上,再次停留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

然后,她便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向了观景平台的另一侧窗边。

独自凭栏,望向远方苍茫的冰原方向,月白的衣裙在寒风中微微拂动,清冷孤高,仿佛与这喧嚣尘世、与平台另一侧的两人,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壁。

朱浪看着她清冷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有些摸不准这位首席师妹的心思。

不过,她没问,他也就懒得解释(主要是不知从何解释)。

他转过头,对旁边一脸好奇、看看他又看看秦雪的柳飞燕低声道:“那位是我同乡,性子比较清冷,不太爱说话。”

柳飞燕“哦”了一声,眨了眨眼,也压低了声音。

“你这位同乡姐姐……长得可真好看,就是感觉……好冷啊,像冰做的一样。”

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冷”的表情。

朱浪笑了笑,没接话。

冰做的?某种程度上,倒也没说错。

观景平台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只有北风呼啸而过,吹动三人的衣袂,也吹散了方才那一丝微妙的、因惊鸿一瞥而产生的细微波澜。

朱浪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辽阔的天地,心中那点因新衣和登高而产生的小小愉悦,渐渐沉淀下来。

他知道,这片刻的宁静与“寻常”,如同这高楼上瞬息万变的天光云影,终究是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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