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怪的梦境(2/2)

空气凝固了一瞬。母亲夹菜的手猛地一抖,筷子上的一块煎蛋差点掉回盘子里。她很快稳住,把那块煎蛋稳稳地放进我碗里,盖在米饭上,

“回来好,回来好。大城市压力大……回来好,找个离家近点的活儿,踏实……”

瓷碗和筷子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堂屋里回荡。这声音,却猛地勾起了另一段记忆——七岁那年的夏夜,燥热难当。院墙外的老槐树上,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母亲蹲在土灶台前,把一把晒干的麦秸塞进灶膛,“轰”的一声,火苗猛地窜起老高,舔舐着漆黑的锅底,无数细小的火星子像受惊的金色飞虫,噼里啪啦地溅出来,有几颗落在我的光脚背上,烫得我一个激灵。

“妈,”

我缩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看着母亲用长长的铁勺搅动着锅里咕嘟咕嘟翻滚、冒着大泡的玉米糊糊,热气熏得她额角都是汗,

“我又梦见那个白头发的老头了。”

母亲头也没回,只传来铁勺刮擦锅底的声音。

“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梦。”

她的声音混在柴火的噼啪声里,

“叫你别玩火,玩火晚上做梦尿裤子。”

她转过身,用围裙擦了擦手。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照亮了她额角的汗珠和眼角细密的纹路。那专注而略带疲惫的神情轮廓,竟与我梦中那个被浓烟笼罩的、模糊不清的背影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那些年,那个梦总像是附骨之蛆,反反复复,毫厘不差。梦里,我总是动弹不得地站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母亲在土灶台边烧火。火焰越烧越旺,腾起的黑烟浓得化不开,翻滚着,扭曲着,像是要把整个天空都染透、吞噬。然后,那个陌生又莫名熟悉的、佝偻着背的白头发老头,就会从翻滚的浓烟深处慢慢渗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在母亲身后。他浑浊的眼珠里跳动着灶膛的火光,嘴角挂着一丝和蔼到令人心慌的微笑。可每当我紧张得想喊出来时,再一眨眼,老头已经弯下腰,慢吞吞地往灶膛里添柴了。木柴塞进去,发出“噼啪”一声脆响——这声音,和现实中母亲添柴的响动交织在一起,让梦与醒的界限变得像灶膛口的灰烬一样稀薄。

直到有一次,在梦里,那老头突然不再添柴,而是缓缓地、直勾勾地转向我,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他布满皲裂和灼痕的掌心里,托着一枚焦黑扭曲、看不清纹路的印章。我吓得猛地惊醒,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去摸枕头,指尖却触到一小片冰冷的、粗糙的异物——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一看,竟是一小撮烧焦的黑灰,像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印记。

“肯定是你小子白天偷吃烤红薯,沾了灶膛灰没洗手!”

第二天早上,母亲举着烧火棍作势要打我,最终那棍子只是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带着宠溺的无奈,

“再胡说八道这些没影儿的梦,小心老槐树底下那些没处去的孤魂野鬼夜里把你勾走!”

“木生?发什么愣呢?”

母亲的声音像一根线,把我从陈旧的梦魇里猛地拽了回来。她正站在餐桌旁,手里端着一只粗瓷大碗,碗里是奶白色的鱼汤,上面飘着翠绿的荆芥叶子,腾腾的热气带着特有的辛香扑面而来。

“快,趁热把这碗荆芥鱼汤喝了,凉了就腥气了。”

我接过碗,温热的粗瓷熨贴着手心。荆芥那股子霸道又清新的香气直冲鼻腔,刺得鼻尖一阵发酸。是啊,今年年后,那个承载了无数记忆和梦魇的土灶台没了,连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熏黑的砖块、散落的柴灰、灼热的火星。村里修了平整的水泥路,墙壁刷得雪白,添了整齐的绿化带和小广场,一切都崭新得有些陌生。可那个反复纠缠的梦境,却像灶膛深处那些烧不尽的、暗红的余烬,深埋在记忆的角落,总在不经意间被风一吹,就幽幽地复燃起来,带着旧日烟火的温度和一丝驱之不散的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