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幸存者(1/2)

“我们循着老路下山,越靠近山下,那股,那股烧焦了人肉和木头混在一起的恶臭就越浓。等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看见李家坳!”

王猛的声音哽了一下,他闭上眼睛,仿佛要将那地狱景象从脑中驱散,却又无力做到,

“没了。什么都没了。几个月前那场大火,烧得太狠了。只剩下一片黑,望不到头的黑。房子?连根像样的房梁都找不到了,全成了焦炭,一碰就碎。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灰烬,被雨水泡过,又被太阳晒干,踩上去像踩在,踩在骨灰上,软塌塌的,陷脚。”

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双目扫过众人:

“李黑子不信邪,非要去找他相熟的老李家位置。我们扒开灰,那灰下面,全是烧得蜷缩起来的,黑乎乎的东西,分不清是木头还是,人!”

孙大膀在一旁猛地干呕了一声,脸色惨白。王猛的声音却更加冰冷,

“找到几块没烧透的骨头,小的,像孩子的臂骨,上面还套着个烧变形的铜镯子,李黑子当时就跪下了,用手刨,指甲都翻开了,血混着黑灰,什么也刨不出来!”

厅内死寂一片,只有火塘里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韩勾清洗伤口时布巾摩擦的微弱声响。

“后来,是孙大膀,他听到点动静,像猫叫,又像耗子,从村后那口枯井方向传出来。”

王猛的目光转向那口枯井的发现者,

“我们围过去,井口塌了大半,堵满了烧焦的木头和碎石。那声音,就是从井底最深处传上来的,断断续续,听着,听着心里发毛。”

王猛深吸一口气,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时刻:

“我吊着绳子下去,井壁全是烟熏火燎的黑,滑腻腻的,一股子,一股子尸体腐烂又干透了的怪味,越往下越黑,越冷,那声音听着就越清楚,是哭声,一个娃儿快断气的那种哭!”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面对极致黑暗和绝望时本能的悸动,

“井底全是烂泥和烧塌下来的破瓦烂木头,那哭声是从井壁一个塌陷进去的泥洞里传出来的,洞口被几根烧焦的房梁斜撑着,刚好留下个狗洞大小的缝!”

他眼前仿佛再次浮现那噩梦般的景象:

“我扒开那些焦木,里面,里面是个不大的泥洞,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股,那股混杂着屎尿、腐肉和霉烂的恶臭,差点把我顶出来,我摸进去,摸到的,就是这孩子!缩在冰冷的烂泥角落里,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不知从哪里扒拉来的、沾满黑泥和血痂的破布,整个人,就剩下一把骨头包着一层皮,滚烫,像块烧红的炭,摸到他的时候,他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就剩喉咙里一点,一点嗬嗬的气!”

王猛的叙述戛然而止。他不需要再说下去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地上那具小小的、如同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躯体上。那陈旧的、几乎贯穿肩膀的恐怖疤痕,那瘦骨嶙峋的骨架,那污秽下掩盖的无数细小伤痕,那涣散无神的瞳孔,无一不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几个月来,在那口冰冷、黑暗、充满死亡气息的枯井泥洞里,一个孩子所经历的、远超常人想象的炼狱般的折磨与挣扎。他是如何在烈焰焚村后,拖着可能已经受伤的身体,躲进这唯一的“庇护所”?他是如何在亲人尽丧、家园尽毁的绝望中,在那暗无天日的泥洞里,靠着啃食苔藓、吞咽泥水、甚至与同样在灰烬中觅食的老鼠野狗争抢腐肉残渣,才勉强吊住了一口气,熬过了几个月的光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每一次伤口的疼痛,每一次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几近疯狂,都伴随着对那场屠杀刻骨铭心的恐惧记忆。那记忆如同跗骨之蛆,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将他从内到外彻底重塑。

“他娘的西岐狗——!!!”

温良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石案上!

“轰!”

坚硬的石面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陶碗里的凉水被震得泼洒出来,溅湿了熊皮。他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因狂怒而微微颤抖,虬髯戟张,双眼充血赤红,如同濒临疯狂的嗜血凶兽,死死瞪着虚空,仿佛要穿透石壁,将远方的西岐军撕成碎片!

“赶尽杀绝!连窝端!连躲进耗子洞的娃儿都不放过!畜生!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点了他们的天灯!”

他的咆哮在厅内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鹰愁涧是他刀头舔血挣下的基业,山下的村落流民,在他眼中如同圈养的羊群,是他“生意”的来源,更是他力量潜在的补充。西岐军如此酷烈、如此彻底的灭绝手段,不仅是对无辜生命的屠戮,更是对他温良势力范围的彻底抹除,是对他权威最赤裸、最恶毒的挑衅!这仇,已不仅仅是为山下那些“羊”,更是为他温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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