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是故乡明（1/2）

中秋节的清晨，是在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氛围中醒来的。晨光透过206宿舍有些灰尘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若有无故的糖油面香，那是食堂在准备节日特供的月饼和点心。宿舍楼里也比平时喧闹些，走廊里传来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夹杂着收拾东西的响动和互道中秋快乐的寒暄。

林知微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声响，却没有立即起身。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枕边那个油纸包——学校发的月饼，是最普通的青红丝五仁馅，油渍已经微微渗透了纸张，在晨光下显出深色的印记。这是她第一个不在弟弟身边的中秋。往年这个时候，再难，她也会想办法弄点糖，在黑乎乎的灶台上烙个糖饼，姐弟俩分着吃，就算过节了。如今手里拿着真正的月饼，身边却少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对床的刘慧兰已经起床，正小心翼翼地将学校发的月饼和自己攒下的一个苹果用干净的手帕包在一起，准备带去给也在京北打工的堂姐看看。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知微，你今天什么安排？赵小红临出门前，凑到林知微床边问道。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崭新的碎花连衣裙，头发也仔细编成了辫子，要不跟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听说颐和园的桂花都开了，可香了。

林知微撑起身子，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不用了，我......约了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就下意识地避开了赵小红的目光。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只是不想在这样团圆的日子里，显得太过形单影只。

那好吧，中秋快乐！赵小红不疑有他，挥挥手，像只快乐的蝴蝶飞走了，裙摆在门口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

宿舍里很快安静下来。阳光慢慢爬过窗台，落在林知微的被子上，暖融融的，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凉意。她拆开油纸，看着那个圆圆的月饼，金黄色的饼皮上印着简单的花纹，却没有胃口。她拿出信纸，想给弟弟再写封信，笔尖在纸上停留许久，墨迹在纸张上晕开一个小点，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报喜不报忧是她们姐弟的默契，可此刻，那份思念却浓得化不开，像一团棉絮堵在胸口。

最终，她放下笔，决定去实验室。冯大姐说过，中秋节下午实验室照常开放，只是没什么人。那里至少还有她未完成的事情，那些瓶瓶罐罐和未解的难题，或许可以暂时填补内心的空洞。

实验室果然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布满试剂瓶的木架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只有仪器安静的轮廓和熟悉的化学试剂气味。她换上有些发旧的白大褂，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开始心不在焉地清洗那些堆积的玻璃器皿，水流声哗哗作响，冰凉的水溅在手背上，让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窗外，阳光正好，梧桐树的叶子在微风里轻轻摇曳，但她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坠着，沉向看不见的深处。她机械地重复着清洗的动作，思绪却飘得很远，想象着弟弟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和同学在一起，分食着学校发的月饼？

快到下午四点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迟疑。

请进。林知微头也没抬，手中的烧杯在水流下泛着晶莹的光。她以为是冯大姐过来巡查，或者哪个和她一样无处可去的同学。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略带喘息、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试探性地响起，那声音里带着奔跑后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知微猛地抬头，手中的烧杯差点滑落，在瓷水槽边缘磕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只见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穿着干净的蓝色学生装，洗得有些发白，肩线却熨烫得笔挺。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前，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他肩上挎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带子勒得有些紧，正是林知远！

知远？！林知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扔下手中的东西，水花溅湿了白大褂的衣襟也浑然不觉，几步冲了过去，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林知远看着姐姐，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光，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角泛起细细的笑纹：我们学校今天下午放假！我就坐公交车过来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知微能看到他额角的细密汗珠，看到他因为赶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带来的、属于秋日街道的微尘气息。

你......林知微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都有些哽咽。她伸出手，指尖微凉，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等很久了吧？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弟弟的脸庞，感觉他好像又瘦了一点，但眼神更加坚定了。

我想给姐一个惊喜嘛！林知远憨笑着，脸颊泛起一丝腼腆的红晕。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同样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郑重地塞到林知微手里，油纸还带着他手心的温热，姐，这是我们学校发的月饼，豆沙馅的，你尝尝！

握着那枚还带着弟弟体温的月饼，林知微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将湿意逼了回去，鼻尖却一阵发酸。傻小子......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心里却被巨大的、汹涌的暖流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原来，弟弟也和她一样，在这个团圆的日子里，怀着同样迫切的心情，想要见到彼此。

姐，你这是在干活？林知远好奇地打量着实验室，目光掠过那些整齐排列的玻璃仪器和闪烁着幽光的瓶瓶罐罐，充满了新奇。

嗯，帮老师做点事情。林知微拉着他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清凉的水哗哗流下，快洗把脸，看你这一头汗。她看着弟弟俯身洗脸时专注的侧脸，心里软成一片。

趁着弟弟洗脸的功夫，林知微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用袖子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润。弟弟的到来，像一道炽热的阳光，瞬间穿透了她心中所有的阴霾和孤单。这个中秋，她不再是漂泊在外的游子，她最重要的人，跨越了半个京城，来到了她的身边。

姐，你带我在你们学校逛逛吧？林知远洗完脸，用袖子擦了擦，兴致勃勃地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林知微毫不犹豫地答应，声音轻快了许多。她迅速写下字条压在冯大姐常看的记录本下，便脱下白大褂，拉着弟弟的手走出了实验楼。他的手掌温暖而略带薄茧，是少年人特有的力量感。

秋日下午的阳光温暖和煦，像是融化了的金子，洒在姐弟二人身上。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走过梧桐树下的林荫道，脚下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走过红砖砌成的教学楼，墙面上爬满了苍劲的藤蔓；走过藏书万卷的图书馆，玻璃窗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你们学校真安静。林知远轻声说，目光掠过路旁的长椅，上面还散落着几本忘记带走的书。

放假了，人都出去了。林知微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