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转机与暗涌（2/2）

“姐！”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这……这是什么？是书吗？”

“是书！是复习资料，知远！我们等到了！真的有复习资料了！”林知微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如释重负的喜悦。她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仿佛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动作轻柔地解开系得紧紧的牛皮纸绳。

粗糙的包装被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几本装订简陋、纸张泛黄且边缘粗糙、但字迹却异常清晰工整的油印小册子。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是用钢板刻写、油墨印制的醒目标题——《高考数学考点精要与能力训练（征求意见稿）》。下面依次是《物理化学生物综合复习纲要》、《语文基础知识体系与写作指导》、《政治理论与历史地理核心知识梳理》……还有一叠用铁钉仔细装订在一起的、厚厚的《各科基础习题精选（内部试用）》。虽然只是油印的征求意见稿，印刷质量甚至远逊于那几本淘来的旧课本，纸张也散发着廉价的油墨气味，但其内容的系统性、权威性以及对考点精准的把握，是那些零散、过时且不成体系的旧书根本无法企及的！

林知远迫不及待地抓起那本《数学考点精要》，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地翻动着书页。里面不再是旧课本上密密麻麻、主次不分的罗列，而是用清晰的框架图、树状图将纷繁复杂的知识点有机地串联起来，重点、难点、易错点都用不同的符号做了标记，每一章后面还附有精心筛选的典型例题和详尽的思路点拨。他只匆匆看了几页，就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声音都变了调：“姐！这个太好了！太清楚了！你看这里，函数性质总结得多明白！比咱们那本旧书强一百倍！”

看着弟弟脸上那久违的、属于孩童的兴奋与焕发出的勃勃生机，林知微觉得连日来所有的煎熬、所有的压力、所有深夜灯下的鏖战，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加倍的偿还。一股酸涩而温暖的热流涌上她的眼眶。她迅速眨眨眼，将湿意逼退，开始仔细地将资料分门别类。把现阶段最适合弟弟打基础的《语文基础知识》、《数学考点精要》和《习题精选》中对应的部分放在他面前，而将更深入的、需要她先行消化理解的《综合复习纲要》和《核心知识梳理》暂时收拢在自己手边。

“从今天起，不，就从现在起，”林知微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们所有的复习，都必须严格围绕这套纲要来进行。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有任何浪费和偏差了，我们必须争分夺秒，把效率提到最高！”

有了清晰、权威的系统指引，林知远的学习状态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转变。他不再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旧课本晦涩的文字和零散的习题中盲目乱撞，而是在纲要搭建起的坚实骨架下，有目的、有方向地填充血肉，理解脉络，目标变得异常明确。林知微也根据这套官方资料，迅速反思并调整了自己的备考策略，将本就捉襟见肘的时间，更精准地投入到自身知识结构中那些最需要巩固、提升和与纲要要求对接的环节上。

然而，就在姐弟二人沉浸在获得资料的巨大喜悦和学习终于步入高效轨道的短暂安宁之中，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研修班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一股蓄积已久的、更具威胁的暗涌，正悄然汇聚，即将破水而出。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是一堂关于临床免疫学前沿进展的专题讨论课。陈教授结合几个真实的疑难病例，深入浅出地讲解了自身免疫性疾病与免疫缺陷病的复杂鉴别诊断思路。课程末尾，他照例抛出了一个融合了多种干扰因素的复杂临床情景，要求学员们分析其最可能的诊断及支撑该诊断的关键依据。这个问题犹如一个精巧的迷宫，涉及多种临床表现相似的疾病，需要抽丝剥茧，对免疫学基础理论和临床思维都是极大的考验。

几位平日里表现活跃的学员先后发言，各自从不同角度提出了看法，但似乎都未能完全切中要害，总有考虑不周之处。陈教授目光沉静地听着，不置可否，最后，他的视线越过众人，再次落在了后排那个总是沉静如水、却屡屡能给出惊人之语的少女身上。

“林知微同学，”陈教授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你来谈谈你的看法。”

林知微依言站起身。她略一沉吟，便结合纲要知识体系，并下意识地融入了【文明传承图鉴】中关于t细胞亚群精细调控与特定病原体免疫应答特征的更深层机理，条分缕析地阐述了自己的推理过程。她清晰地指出了几个容易被忽略的、非典型的实验室免疫指标变化模式，并将其与临床症状的时间动态联系起来，构建了一个逻辑严密、证据链相对完整的诊断假设。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思路之新颖、论证之严谨，让不少学员露出了深思和佩服的神情。

陈教授听着，严肃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频频点头。然而，就在林知微陈述完毕，微微躬身准备坐下之际，一个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故作困惑的语调，突兀地打破了教室里尚未完全消散的思维余韵：

“陈教授，请恕我打断一下，我有一个疑问。”站起身的是孙静。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求知的疑惑，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先是从容地扫过林知微，然后才转向讲台上的陈教授，“林知微同学刚才分析中，反复强调并作为关键鉴别点之一的那个‘cd4+阳性t淋巴细胞与cd8+阳性t淋巴细胞比值，在某种特定疱疹病毒感染急性期与恢复期的特征性动态变化规律’……这个概念，听起来非常新颖和……具体。”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回忆，“但是，就我所知，我们目前使用的《医学免疫学》统编教材，以及我能接触到的、近几年的国内主流权威期刊文献中，似乎都还没有对此类t细胞亚群在具体病毒感染中的定量变化规律，做出如此明确和……嗯……前瞻性的描述和总结。”

她再次将目光转向林知微，这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质疑：“所以，我非常好奇，也想借此机会学习一下，不知道林知微同学如此笃定的这个‘规律’，究竟是引述自哪一本……我们尚未有幸拜读的国际权威免疫学专着？或者，是来自哪位国内外顶尖免疫学实验室尚未公开发表的研究数据？如果能告知出处，让我们大家都能够溯源学习，开阔眼界，那就真是感激不尽了。”

话音落下，整个阶梯教室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先前是佩服与深思，此刻全都化为了惊愕、怀疑和更加复杂的审视，牢牢地钉在了林知微身上。孙静的这个问题，太过刁钻，太过狠辣！它不再纠缠于实验操作的细节或是学习态度，而是直指核心，质疑林知微理论依据的“正统性”与“真实性”！在这个极度重视师承、讲究理论出处、强调知识传承有序的学术殿堂里，一个无法明确说明来源的、看似“超纲”甚至“超前”的理论引用，几乎等同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其背后隐含的指控——臆测、编造、甚至学术不端——是极其严重且具有毁灭性的。

林知微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她知道，这是孙静蓄谋已久的、真正意义上的致命一击。那个关于t细胞亚群精细分析的概念，确实是【文明传承图鉴】中基于更现代流式细胞术等研究手段得出的、远超当前国内普遍认知的免疫学观点，在她深入思考时，自然而然地被融入了分析框架。她该如何解释？再次搬出“父亲遗留的外文书”？在如此具体、如此前沿的概念面前，这个借口显得多么苍白无力，简直如同孩童的呓语！

陈教授也收敛了脸上的赞许，微微蹙起了眉头，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他沉默地注视着林知微，等待着她的回应。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