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奔赴省城（1/2）

急诊夜班带来的震动与余波，并未随着清晨的到来和阳光的铺洒而彻底平息，反而像一块被精准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医院内部各个层级、各个科室之间持续地、层层叠叠地扩散开去。赞誉与审视，如同光与影这对永恒的双生子，紧紧相伴，如影随形。林知微这个名字，在县医院的语境里，不再仅仅与“理论考试满分”、“临床观察敏锐”这些相对单纯的学术词汇相连，更被迅速添加上了一系列更具分量的标签——“临危不乱”、“勇于任事”、“决策果决”，甚至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手段独特”。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当自己行走在医院的走廊、院落，或者出现在食堂时，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多元，其中既有发自内心的敬佩与叹服，有纯粹的好奇与探究，也有某些不易察觉的、带着计量与评估意味的审视，仿佛她是一件突然出现在展览柜中、价值尚未被完全界定却已引起轰动的器物。

何医生在急诊科内部的晨交班上，再次当着全体医护人员的面，毫不吝啬言辞地表扬了林知微在昨晚突发事件中的卓越表现，并特意将“口服补液盐”在群体性食物中毒轻症患者中的应用，作为一个成功且极具推广价值的案例进行了简要分析和总结，明确要求科内护士们必须尽快熟练掌握此法的配置与应用要点，以备未来不时之需。这相当于在医院急诊体系内部，为林知微这个带着点“土方”色彩却效果卓着的办法，进行了一次颇具分量的、半官方的正名与背书。然而，林知微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当她偶尔因公务需要，路过某些行政职能科室的门口时，里面一些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好奇，似乎还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审视与打量，那目光背后，似乎隐藏着对“非常规”事物本能的谨慎，以及对一个突然冒尖、背景简单的年轻学员未来价值的评估。

这天下午，周明轩医生特意将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在那张堆满书籍和病历的旧办公桌后，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桌上摊开着的，正是林知微的进修生综合评定表，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科带教老师给予的高度评价和赞赏性评语。

“坐吧。”周明轩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木椅子，目光在她虽然带着连夜奋战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如洗、不见丝毫浑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昨晚急诊科的事情，详细经过我都听何主任说过了。你做得……非常好，甚至可以说，完全超出了我对你的预期。”

林知微微微垂首，态度谦逊，语气真诚：“周老师过奖了。是各位老师平时教导有方，也是昨晚那种危急情况，逼得人不得不抛开杂念，竭尽全力去做。”

周明轩轻轻用指关节敲了敲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强调接下来的话：“能力越强，意味着你能承担的责任就越大，但同时，盯着你的眼睛也会越多，对你的要求也会越高。你那个口服补液盐的想法，还有你使用的针灸技术，从效果上看，无疑是好的，甚至是关键时刻救了急的。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它们的来源，尤其是像口服补液盐这种带有一定理论系统性的东西，总归……需要一个更稳妥、更能经得起推敲的说法。”他没有把话完全挑明，但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医院并非与世隔绝的纯粹学术象牙塔，人际关系、资历背景、技术来源的“正统性”都很重要。一些看起来“非正统”却有效的东西，需要一个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大毛病的出处，才能避免在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场合下，陷入不必要的麻烦和质疑。

林知微心中了然，这是周老师在用他多年的经验和智慧，在私下里提点她，保护她。她立刻再次祭出那套早已在内心演练过无数次、力求显得天衣无缝的说辞，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充分的诚恳，又夹杂着一丝对过往记忆的不确定：“周老师，您放心。那个口服补液盐的配方，我确认是从我父亲留下的几本纸张都泛黄发脆、没有封皮的残破笔记里看到的，上面记录了很多稀奇古怪、来源不明的方子和杂记，我也就是凭着感觉，试着用用，没想到这次真的起了作用。至于针灸，确实是小时候村里一位脾气古怪、早已过世多年的老中医学徒时教的，他只教了些皮毛，我也不知道自己用得到底对不对，手法标不标准……”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对已逝长辈和模糊技艺的怅惘。

周明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想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但他最终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仿佛默许了这个解释。他话锋一转，伸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地推到了林知微的面前，语气也随之变得不同，带上了一种引而不发的郑重：“你在县医院的进修，马上就要结束了。以你在这段时间里所展现出的综合能力和取得的突出成绩，如果愿意留下，进入内科或者急诊科进行重点培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院里相关领导，也确实表露过这个意向。”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林知微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才继续抛出了真正的重磅消息，“但是，在我这里，还有一个或许……对你而言更具吸引力的消息。”

那是一份来自省卫生厅的正式红头文件的复印件，纸张质地明显更好，标题清晰地印着——《关于选拔优秀基层卫生人才参加“全省临床骨干医师高级研修班”的通知》。文件措辞严谨规范，字里行间透出的规格与层次，明显比县医院的这个进修班高出了一大截。培训地点设在省城，完全依托省医学院及其附属医院的教学和临床资源，为期整整六个月，其宗旨明确在于为全省培养一批能够引领区域医疗水平提升、具备战略视野的尖端骨干人才。选拔条件写得极为苛刻，对年龄、初始学历、基层工作年限都有硬性规定，而最重要的，是要求申请人必须具备突出的、经得起核实的业绩，并且需要至少两名副主任医师以上级别的专家进行联名推荐。每个地区分配到的名额，用凤毛麟角来形容毫不为过。

林知微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失控地加速，怦怦作响，血液似乎“嗡”地一下全都涌向了四肢百骸，尤其是拿着文件边缘的手指，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烫、颤抖。省城！省医学院附属医院！那是她只在【文明传承图鉴】所关联的宏大知识背景里，惊鸿一瞥般窥见过一角的、代表着此时国内顶尖医疗水平和科研前沿的地方！为期六个月的系统性、高强度深造，意味着将有机会接触到最前沿的学术动态、最新的诊疗技术，观摩甚至参与高难度的手术和复杂病例讨论……这无疑是为她这样渴望攀登医学高峰的人，搭建起的一座通往更广阔、更辉煌天地的金色桥梁！

“这个机会，非常非常难得。”周明轩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将她从瞬间激荡翻腾的思绪海洋中拉回了现实，“也正因为难得，竞争必然会异常激烈，甚至可称为惨烈。你的年龄和初始学历，按照文件要求，确实是明显的短板。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铿锵有力，“你这次在县医院进修期间的整体表现，尤其是昨晚处理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中所展现出的、超越常规的应急处理能力、组织协调能力和独特的解决问题的思路，将是你的申请材料中，非常有分量、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筹码。我和何主任，经过慎重考虑，都愿意为你撰写这封至关重要的推荐信。”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巨大机遇的冲击而脸颊泛起激动红晕、眼神亮得如同蕴藏着星火的少女，语气又不自觉地放缓，带上了一份长者的关切与审慎的提醒：“但是，知微，你要想清楚，想明白。去了省城，意味着你将脱离刚刚熟悉的县城环境，一切几乎从头开始。那里的平台更高，接触的人更杂，汇聚了来自全省各地的精英，高手如云，竞争压力和生存难度，远非小小的县城可比。而且，一旦你成功入选，学成之后，按照这类研修班一贯的导向，你的未来很可能就会与更高的平台、更大的医院绑定在一起，再想回到县里，甚至回到林家村的可能性，就变得微乎其微了。还有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你的弟弟……知远那孩子，你打算如何安置？”

这是一个摆在面前，无法回避的、现实而尖锐的问题。是选择将已经触手可及的、稳妥体面的县医院前程牢牢握在手中，还是去奋力一搏，争取那个未知的、充满无限可能却也意味着更高风险与挑战的未来？

林知微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磐石，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彷徨与退缩，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周老师，谢谢您，谢谢何主任的看重和鼎力推荐！我想去！我一定要去试试！医学之路，浩渺无涯，本就该不畏艰难，不断向上攀登。至于弟弟……”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稳，“我会想办法安排好，绝不会让他成为我的拖累，也不会让他受委屈。”她心中无比清楚，如果贪图安逸留在县城，固然能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不错的生活，但视野和平台的局限性，会让她脑海中那来自【文明传承图鉴】的、许多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想法，如同明珠蒙尘，难以找到施展和验证的土壤。而省城，那个更大的舞台，才是能让她的“金手指”真正发挥出巨大价值，也能让她自身医学天赋和能力得到最极致锤炼与升华的地方。

周明轩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仿佛能燃烧一切的决心与光芒，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几十年前自己年轻时，为了追求医术更高境界而不顾一切、奋勇向前的影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感慨，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推荐信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抓紧一切时间，准备和打磨申请材料。尤其是要把你之前在林家村成功处理伤寒疫情，以及这次应对群体食物中毒事件的详细报告，重新梳理、精炼出来。要突出你在其中的独立思考、关键决策、所采取措施的理论依据以及最终取得的实际成效。记住，材料要扎实，用事实和数据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林知微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分秒必争的忙碌状态。白天，她依旧雷打不动地完成剩余的进修课程和临床见习任务，对待每一个病人、每一次操作都一丝不苟，维持着最后的完美收尾。晚上，当其他学员结束了一天的疲惫进入梦乡时，她则点亮宿舍那盏昏暗的台灯，伏在狭小的书桌前，彻夜疾书，精心撰写申请材料和那份至关重要的事迹报告。她彻底摒弃了任何华而不实的辞藻，采用最平实、最严谨、最符合医疗文书规范的语言，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地阐述了自己在林家村基层的医疗实践与探索，在县医院进修期间的深入学习与独立思考，尤其是重点描述了应对两次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她的现场判断、决策过程、所采取的关键性措施（包括口服补液盐和针灸的应用）及其背后的生理学、病理学理论依据，以及这些措施所带来的实际效果和积极影响。她甚至颇具心思地，将口服补液盐的简易配置方法和明确的适应症分析，作为一份独立的“适宜技术在基层应急救治中的应用与探讨”的附件，使其脱离了“土方”的范畴，显得更为规范、科学且具有在更大范围内推广的操作性。

与此同时，她利用极其有限的休息时间，给林家村的李卫国支书和王桂花婶子各写了一封内容详实、情感真挚的长信。在给李卫国的信中，她详细说明了获得省城高级研修班选拔机会的重大意义以及自己最终的决定，由衷感谢了他一直以来如同父辈般的照顾与坚定支持，并委婉而恳切地提出，希望他能以生产队的名义，帮忙开具相关的政治表现和实际工作能力的证明，并在村民中适当说明情况，协助稳定可能产生的各种情绪。在给王桂花的信中，则字里行间充满了难以割舍的感激与温情，将弟弟林知远暂时郑重托付给她照看几日，并再三保证，自己一旦在省城初步安顿下来，会立刻返回接走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