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学海无涯,博采众长(1/2)

县医院的西北角,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一隅,安静得与门诊部的喧嚣鼎沸、住院部的步履匆匆格格不入。那里矗立着一排低矮的旧平房,墙皮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斑驳暗沉的红色砖块,屋顶上长着顽强的瓦松,在风中轻轻摇曳。空气在这里流动得也似乎格外缓慢,常年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刺鼻而醒神的福尔马林固定液的气味,这气味又与各种化学试剂隐约的微酸气息、以及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幕后探索者的氛围。这里,便是医院的检验科和那几个勉强维持的简易实验室所在,一个在林知微眼中,远比那些新建的、窗明几净的病房大楼更充满神秘魅力和探索欲望的地方。

自那次在内科病房凭借细致观察和缜密思维初露锋芒之后,林知微并未沉溺于那短暂带来的关注与赞誉,甚至没有过多在意苏雪等人复杂难辨的目光。她内心如同明镜般清楚,一次的准确判断或许夹杂着些许运气和对图鉴信息的精准调用,但真正的、可持续的成长根基,在于持续不断、如饥似渴的知识汲取和将理论转化为解决实际问题能力的过程。理论课上,她依旧是那个坐在后排、眼神专注、笔记飞快的学员,但她的求知触角,已开始敏锐地伸向更深处、更细微处。她清晰地注意到,许多疾病的明确诊断、鉴别、疗效评估乃至愈后判断,都越来越依赖于检验科提供的那些冰冷而客观的数据支撑。血常规上一个个跳动的数字,生化报告里起伏的曲线,尿液分析中细微的异常……这些,恰恰是她在林家村单打独斗时最大的短板和盲区,也是【文明传承图鉴】中那些精妙绝伦、超越时代的知识,在现实中难以落地、缺乏验证和沟通桥梁的关键障碍。

于是,在紧张课程表缝隙中挤出的有限课余时间,她总会“不经意”地、仿佛散步般溜达到这排安静的平房附近。她隔着那蒙着灰尘、有些模糊的玻璃窗,像朝圣者窥探圣地般,看里面穿着同样白大褂、但气质明显更为安静专注的技术员们,操作着那些在她看来颇为笨重、原始,却代表着这个时代基层医院最高检测水平的仪器——油光发亮的显微镜,嗡嗡作响的离心机,刻度精细却需要肉眼比对的目视比色计。她看得如痴如醉,心神俱往。那些摆放在架子上的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那些刻度精确到微升的玻璃吸管和容量瓶,在她眼中,仿佛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蕴含着能将人体内部奥秘、疾病微观变化精确量化、使之无所遁形的神奇魔力的钥匙。

她的身影过于频繁地出现在这片“非学员常规活动区域”,终于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这天下午,阳光斜照,给破旧的平房投下长长的阴影。林知微又悄然站在了实验室的窗外,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正满头大汗、笨拙地反复调试着一台老旧的目视比色计,似乎在测定某个项目的标准曲线,但几次重复,结果都飘忽不定,无法重合。那技术员烦躁地抓了抓已经有些凌乱的头发,嘴里低声嘟囔着抱怨。

“喂,那个学员!对,就是你!老是站在这外面看的那个!”一个略带沙哑、似乎很久没有大声说过话的男声,突兀地在林知微身后响起,打破了角落的宁静。

林知微心中微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同样穿着白大褂,但比起临床医生们的整洁挺括,他的白大褂袖口和前襟都沾着些许不明原因的污渍,像是试剂干涸的痕迹。他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显然疏于打理,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圈数不少的近视眼镜,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纯粹技术宅般的、心无旁骛的专注与直来直去的打量。林知微认得他,听人提起过,这是检验科的医生,名叫张维,是个医院里出了名的怪才,醉心于各种技术细节和仪器原理,对人情世故、升迁评优之类的事情漠不关心,甚至有些不通世务。

“你好像对这里面很感兴趣?”张维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毫无寒暄地直接发问,目光在她身上扫视,里面没有常见的审视或轻视,只有一种对潜在“同类”的纯粹好奇,“我看你来了好几次了,每次都看得挺入神。”

林知微心中微紧,面上却努力保持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腼腆:“张老师好。我就是……随便看看,觉得这些东西,很……很神奇。”

“神奇?”张维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词语,撇了撇嘴,伸手指了指窗内那台让技术员抓狂的比色计,语气带着技术员特有的、对设备缺陷的痛心疾首,“这破玩意儿,型号老掉牙了,灯泡电压不稳,滤光片也有磨损,比色结果误差大得很!也就比瞎子摸象、凭经验猜稍微强那么一点点。真想看神奇的?光在外面看能看出什么名堂?进来!”

他似乎完全没把林知微当外人,或者说,在他简单的世界里,所有对技术、对仪器、对实验过程表现出兴趣的人,无论身份背景,都值得他敞开那扇通常紧闭的门。这种毫不设防的接纳,让林知微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正中下怀的欣喜。她连忙点头,跟着他走进了那间充满各种化学气味、略显杂乱却秩序井然的实验室。

实验室内部比从窗外看起来更加拥挤逼仄,靠墙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颜色的试剂瓶、玻璃器皿,几张实验台上堆放着不同的仪器和正在处理的样本。张维也不多话,仿佛默认林知微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理解力,直接拿起一份待测的血清样本,开始一边操作,一边给她讲解这个检测项目的基本原理和步骤。他的讲解与其说是教学,不如说是一场夹杂着大量个人吐槽的技术展示,嘴里不停地抱怨着设备的老旧、某些进口试剂的昂贵与时常断供、国产试剂纯度批次间的差异、以及某些传统检测方法灵敏度低、干扰因素多等等问题。

林知微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跟随他每一个熟练却又带着不满的动作,耳朵捕捉着他每一句看似抱怨、实则蕴含着大量实践经验的宝贵信息。当张维提到某个关键的肝功能指标检测,因为显色反应体系中某种试剂极其不稳定,极易受样本中非特异性物质的干扰,导致结果经常出现令人恼火的偏差,重复性很差时,她脑海中【文明传承图鉴】关于该检测方法的详细原理、可能的干扰源以及几种优化改良路径的信息,立刻自动浮现出来,与她眼前所见、耳中所闻相互印证、碰撞。

她心脏微微加速跳动,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带着试探的语气:“张老师,我……我以前好像在一本很旧的、不知道名字的杂书上看到过,说……说如果在这种双缩脲法测总蛋白的显色反应之前,先用微量、低浓度的硫酸锌溶液预处理一下稀释后的血清,是不是……能更好地沉淀掉某些干扰性的脂蛋白或者纤维蛋白原,让后面的显色反应更稳定,结果重复性更好一些?”

张维正在往试管里加试剂的手猛地一顿,霍然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那双原本就明亮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步,紧紧抓住了林知微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硫酸锌预处理?!你确定?你从哪里看到的?是哪本书?快告诉我!具体浓度是多少?处理时间和温度呢?离心条件要不要变?快,仔细说说看!”他连珠炮似地发问,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林知微脸上。

林知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狂热的激动弄得有些无措,胳膊上传来清晰的痛感,但她还是强自镇定,依据图鉴提供的、已经经过简化适配当前实验室条件的模糊信息,尽量清晰、有条理地说了出来,包括一个建议的硫酸锌浓度范围,短暂的孵育时间,以及后续是否需要增加一步低速离心。

张维听完,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他立刻松开林知微,像一阵风般转身,开始在拥挤的实验室里翻箱倒柜,嘴里兴奋地念念有词:“妙啊!太妙了!利用锌离子选择性沉淀干扰物!这个思路……简直能绕开这破试剂本身最不稳定的那个环节!哎呀,我怎么就钻进死胡同,没想到这一层!你这丫头,有点东西!真有点东西!”

他很快找出了一瓶分析纯的硫酸锌,当场就要配置溶液,准备拿刚才那份结果不理想的样本重新试验。他那专注而兴奋的样子,仿佛找到了破解世界级难题的钥匙。

就这样,林知微以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成功地敲开了这扇通往医学更深、更精微殿堂的侧门。她与张维之间建立起的友谊,纯粹而牢固,完全建立在平等、深入的技术探讨和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心之上。她凭借【文明传承图鉴】那超越时代的俯瞰视角和信息库,时常能在他陷入思维困境时,提出一些让张维眼前一亮、看似异想天开却又往往能切中问题要害的改良思路或不同角度的解读;而张维,则以其极其扎实的实验操作功底、对现有各种仪器设备性能极限和缺陷的深刻理解、以及对基层医院现实条件的准确把握,耐心地帮助她将那些超前的、有时略显理想化的知识一点点落地,消化,转化为在现有条件下切实可行的、具有操作性的具体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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