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实践真知,折服众人(1/2)
县医院内科病区的走廊,比会议室更添了几分现实的分量与沉甸甸的压迫感。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烈刺鼻,几乎凝成实质,顽强地掩盖着,却又无法完全驱散疾病本身所特有的、一种混杂着衰弱、体液和隐约痛苦的难以名状的气息。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病人,或面容憔悴、蹒跚而行,或紧闭双眼、躺在推车上被护士匆匆送往某个检查室,家属跟随左右,脸上交织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一丝渺茫的期盼。这里是生与病直接交锋、寸土必争的前线,每一扇紧闭或虚掩的房门后,都可能藏着令人棘手的疑难与考验人性的抉择。
林知微和其他进修学员,像一群刚出巢的雏鸟,紧跟在那位姓陈的、神色严肃、嘴角习惯性下抿的中年主治医生身后,小心翼翼地走在光洁却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属于病痛的、沉重的宁静。她身上那件临时借来的、略显宽大不合身的白大褂,袖口已被她下意识地卷起了两道,露出一截纤细而腕骨清晰的手腕。她的目光快速而专注地掠过一间间病房门上的床号牌,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医护人员之间简练急促的交流、病人偶尔压抑不住的呻吟、以及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象征生命体征的监护仪器那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真实感,如同潮水般包裹了她。这里,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理论推演,而是真真切切、关乎人命的实践战场。
陈医生在一间住着三位病人的病房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身后这群脸上还带着稚气、神情略显紧张的年轻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在病房环境里历练出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都进来。重点看3床,新收治的病人,男性,六十二岁。主诉反复发热、咳嗽、胸痛一周,在下面公社卫生院按‘肺炎’治疗了几天,用了青霉素,效果不好,症状还在加重。现在,”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戴着的半旧上海牌手表,“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轮流上前问诊、进行基础查体。十分钟后,在走廊集合,我要听到你们每个人的初步判断,以及支撑你这个判断的临床依据。”
这是一种直接、高效,甚至有些残酷的考验方式,瞬间将课堂知识与临床实践的距离拉近到咫尺之遥。学员们互相看了看,神色各异,有人跃跃欲试,有人面露难色,有人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苏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挺直了背脊,脸上带着一种准备充分、志在必得的沉着神情,第一个推开虚掩的房门,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她询问病史时条理清晰,重点明确,从发热的热型、咳嗽的性质、痰液的性状颜色,到胸痛的具体部位和放射范围,都问得一丝不苟。查体动作也堪称规范,视、触、叩、听,步骤完整。她初步判断为“耐药菌感染或特殊病原体(如支原体)所致肺炎”,建议立即升级抗生素、进行痰细菌培养加药敏试验,并完善胸部x线检查。
其他学员也陆续鼓起勇气上前,或详细或简略地进行问诊和查体。得出的结论大多围绕着肺部感染的不同可能性展开争论,有人考虑到肺结核,询问了有无盗汗、消瘦;有人怀疑是否存在真菌感染,问了有无饲养鸽子、接触霉变环境;但也仅此而已,思路似乎被“肺炎”这个初步诊断牢牢束缚住了。
轮到林知微时,她落在最后,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病房内浑浊的空气和那份无形的压力一同吸纳、转化。她走到3床病床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开始发问。病床上的老人精神明显萎靡,眼窝深陷,呼吸略显急促,脸颊带着高热特有的不正常潮红,嘴唇有些干燥起皮。她的目光先是静静地、如同精密仪器般扫描了老人几秒钟,从他因不适而微蹙的眉头,游移到他搁在白色被子外、手指微微弯曲、指甲末端隐约透着些许青紫色(发绀)的手指上。
当她开始问诊时,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天然的、能让人放松的安抚力量。她不仅详细询问了呼吸道相关的所有症状,还格外细致地问及了老人发病以来的食欲情况(几乎没怎么吃)、睡眠质量(因咳嗽和胸痛极差)、大小便是否正常。甚至,她看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老人家,您发病前那几天,有没有吃过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或者,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比如……灰尘特别大的地方?”
在征得老人同意后,她进行体格检查。听诊时,她听得格外专注和持久,不仅仔细聆听了前胸、后背的常规听诊区,还特意请老人费力地侧过身子,将听诊器的体件稳稳地贴在他的肺底区域和腋下中线位置,屏息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呼吸音变化。当她冰凉的听诊器头接触到老人滚烫的皮肤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躯干肌肉不自然的紧绷和一丝难以抑制的、细微的颤抖。这不仅仅是高热引起的寒战,更像是一种……全身性的肌肉触痛反应?她的指尖在触诊老人腹部时,动作轻柔却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按照腹部九分区的顺序缓缓按压,当她的手指触压到老人右上腹区域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迅速皱紧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却被林知微敏锐捕捉到的抽气声,身体也有一个细微的躲避动作。
这个一闪而过的细节,在其他学员匆忙的问诊中或许被忽略了,或许被认为与当前突出的呼吸道症状无关而未加理会。但林知微的心却因此微微一动,仿佛在黑暗的迷宫中看到了一缕微弱却方向迥异的光线。
十分钟后,学员们聚集在病房外略显拥挤的走廊上,围绕着陈医生,开始依次汇报。苏雪依旧是第一个发言,语气自信,吐字清晰,将自己的判断“耐药菌或特殊病原体肺炎”和分析依据阐述得条理分明,逻辑顺畅,赢得了旁边几个学员暗暗的点头赞同。其他学员也陆续补充了自己的看法,观点虽然略有差异,但基本都集中在肺部感染这个大框架内,争论的焦点无非是哪种病原体可能性更大。
陈医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未表示赞许,也未流露出不满,只是默默地听着,目光偶尔会扫过站在人群稍后位置、尚未发言的林知微。
等到其他人都说完了,陈医生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直接点名:“林知微,你呢?说说你的看法。你觉得这位病人主要问题是什么?”
所有的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期待或是隐隐的不以为然,再次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苏雪抱着手臂,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冰凉的墙壁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等着看对方如何圆场的弧度。在她看来,一个从农村来的丫头,或许能在理论上靠死记硬背蒙对一二,到了真刀真枪、需要综合判断的临床床旁,还能有什么惊人的表现?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
林知微抬起眼,眼神清澈而专注,并没有立刻抛出自己的诊断,而是先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平和的语气,描述了她观察到的、几个被其他人忽略的细节:“陈老师,在问诊和查体过程中,我除了注意到病人明显的呼吸道症状外,还观察到几个可能相关的情况。一是病人存在明显的全身肌肉触痛和远超于发热程度的极度乏力感,这似乎不能完全用肺部感染来解释;二是在腹部触诊时,发现他右上腹区域有明确的轻度压痛,但无反跳痛,肝脏下缘触诊感觉质地似乎有些偏硬,当然,因为病人比较消瘦,腹壁薄,这个体征还需要进一步影像学确认;三是他手指甲床有轻微的发绀迹象,但口唇颜色尚可,这种末梢循环的表现似乎与他肺部听诊到的体征(未闻及明显湿性啰音)不完全匹配;四是在问诊中了解到,他发病前大约三四天,曾在家里翻修、清理过堆放陈年稻谷的粮仓,当时环境灰尘极大,而且他提到有些谷物可能已经发霉。”
她顿了顿,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愈发专注,甚至带着些疑惑,才继续沉稳地说道:“如果我们将视线仅仅局限于‘发热、咳嗽、胸痛’这组症状,确实首先需要重点考虑肺部感染性疾病。但是,如果结合我刚才提到的、容易被忽略的肌肉症状、肝脏区域可能的异常体征、与肺部体征不完全相符的末梢发绀表现,以及那个非常重要的、很可能吸入大量霉尘的暴露史……我怀疑,这可能不是一次单纯的、由常见细菌或病毒引起的社区获得性肺炎。”
“哦?”陈医生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峰微微挑起,露出了明显的兴趣,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些,“那依你看,可能是什么方向的问题?”
林知微的脑海中,【文明传承图鉴】那玄妙的光影无声地加速流转,将与“吸入有机粉尘”、“多系统受累”、“临床表现类似肺炎但抗生素治疗无效”相关的信息碎片迅速筛选、比对、整合。一个相对罕见,在基层几乎不会被提及,但与此情此景诸多细节高度吻合的诊断名称,如同被聚光灯照亮般,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考虑……‘外源性过敏性肺泡炎’的可能性比较大。”她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特别是,需要警惕其急性或亚急性发作类型。霉尘中含有的大量真菌孢子、细菌或其他有机抗原被吸入后,在敏感个体中引发了3型或4型变态反应,主要累及肺泡壁和肺间质,引起弥漫性的过敏性炎症。这可以很好地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类似肺炎的呼吸道症状,以及为什么常规的抗细菌感染治疗无效。同时,这种全身性的过敏炎症反应,也完全可能导致发热、肌肉疼痛、极度乏力等全身症状。而肝脏方面……某些特定类型的霉菌毒素本身就可能具有肝毒性,直接引起肝脏损伤;或者,严重的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sirs)也可能累及肝脏,导致肝细胞水肿、肝功能异常,从而出现触诊质地的改变和压痛。至于末梢发绀,可能与弥漫性肺泡炎症导致的轻微氧合功能障碍、通气\/血流比例失调有关,但更需要我们警惕和排除是否存在其他影响因素,比如心脏负荷加重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