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那是他的选择(2/2)

她哽住了,说不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齐文兮握住婆婆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但她也无言以对。作为医生,她理解慕景渊需要正常的社会交往和工作网络;作为家人,她更能体会公婆此刻那种锥心刺骨的对比之痛。那不仅仅是“前女友”带来的不适,更是两个世界、两种人生轨迹的残酷对照。一边是光鲜、独立、能与慕景渊顺畅交流、共同面对事业挑战的洛文汐;一边是缠绵病榻、意识不清、未来渺茫、完全依赖甚至“拖累”着慕景渊的方婉凝。

这种对比,对于深爱着女儿、又对慕景渊怀有巨大感激和愧疚的方家父母来说,无异于一种凌迟。

方峻林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声音从指缝间闷闷地传出来:“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恨不得当初就不应该把他拖进来。或许……或许他现在能放下,能去过他自己的日子……也好过现在这样……”

“爸!”方远凝厉声打断,但他知道,父亲说出了他们每个人心底最阴暗、最痛苦、也最真实的一部分想法——希望慕景渊能解脱,哪怕这意味着放弃婉凝。这个念头让他们羞愧难当,却又无法彻底驱散。

“我们知道这样想不对,对不起婉婉……”陈书仪泣不成声,“可是看着景渊一天天熬成这样,看着他明明那么累,回来还要应付婉婉那些……那些不清不楚的话……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如果没有婉婉,他根本不用受这些罪!他应该像今天我们看到的那样,和合适的人,过轻松点的日子!”

她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带着崩溃般的自责和痛苦。

方远凝沉默了。他看着痛哭的母亲,颓丧的父亲,再看向床上对此一无所知、沉睡中还微微弯着嘴角的妹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他能说什么?责备父母不该这么想?可他自己又何尝没有闪过同样的念头。安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连他自己都不信。慕景渊的付出是真切的,妹妹病情的复杂和反复也是真切的,那幅“正常世界”的剪影更是刺痛人心的真切。

齐文兮轻轻拍着婆婆的背,低声劝慰:“妈,别哭了,伤身体。慕医生他……他有他的选择。他选择留下来,照顾婉凝,就说明在他心里,这份责任和……和感情,比别的更重要。我们不能替他决定什么,也不能用我们的愧疚去绑架他,或者……或者去想象另一种对他来说‘更好’的生活。那对他,对婉凝,都不公平。”

她的话理智而克制,试图将家人从情感的漩涡中拉出来一点。但她也知道,道理谁都懂,可情感上的煎熬,却不是道理能轻易抚平的。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陈书仪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那幅街边偶遇的画面,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方家人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并不致命,却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密的疼痛,提醒着他们这场婚姻背后,除了责任与付出,还有被牺牲掉的、另一种人生的可能,以及他们作为至亲,那份无法摆脱的、沉甸甸的负罪感。

夜色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将病房包裹。陈书仪在齐文兮低声而坚定的安抚下,终于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肩膀还时不时地抽动一下,眼睛红肿得厉害。她靠在儿媳肩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病床上沉睡的女儿,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方峻林依旧维持着双手掩面的姿势,像一尊骤然苍老了许多的石雕,只有偶尔沉重的呼吸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

方远凝走到窗边,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又觉得闷,干脆将领带彻底扯松。他望着窗外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城市夜空,胸腔里堵着一团混杂着无力、愤怒、愧疚和悲哀的郁结之气。齐文兮的话有道理,慕景渊的选择是他自己的事,他们无权置喙,更不该用愧疚去想象另一种“更好”的人生来折磨自己。可道理归道理,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拽着他们往那最痛苦、最自责的深渊滑去。

“远凝,”齐文兮轻轻松开婆婆,走到丈夫身边,声音压得很低,“爸妈需要时间消化。你也别钻牛角尖。慕医生和洛文汐,不管过去现在如何,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婉凝的康复,和我们如何支持慕医生,而不是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方远凝转过身,看着妻子冷静而带着担忧的脸,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文兮,我都知道。可是……看到爸妈那样,再想到景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有时候,我真觉得这场婚姻,对景渊来说,就像个无期徒刑。而我们,都是把他推上刑场的人。”

这个比喻残忍而直白,让齐文兮也沉默了一瞬。她无法反驳。从现实角度看,慕景渊确实被绑定在了一个前景未卜、消耗巨大的责任里。

“但他自己戴上了那枚戒指。”齐文兮最终说道,语气复杂,“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责任、愧疚、或者我们不知道的感情——那是他的选择。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他的选择,并尽我们所能,减轻他的负担,而不是沉溺在‘如果’的假设里自我惩罚。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方远凝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父母,“我找机会跟景渊聊聊?不是质问,就是……关心一下?至少让他知道,我们看到他累,心里也不好受,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委婉一点,注意分寸。”齐文兮提醒道,“慕医生很敏感,也习惯独自承担。别让他觉得我们在同情他,或者质疑他的决定。”

“我明白。”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方婉凝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几个人立刻停止了交谈,围拢过去。

方婉凝并没有醒,只是在睡梦中蹙紧了眉头,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说什么,却听不清晰。陈书仪立刻紧张地握住女儿的手,连声轻唤:“婉婉?婉婉?是不是做噩梦了?”

方婉凝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眼神初时迷茫,随即在昏暗的光线中辨认出母亲的脸,眉头慢慢舒展开,嘴里喃喃地吐出几个字:“妈……花……开了吗?”

又是花。又是那个被她执着惦记、象征着美好与团聚的意象。

陈书仪的心脏像被狠狠拧了一把,酸疼得她几乎又要落泪。她强忍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还没呢,婉婉,再睡会儿,等天亮了,花就开了。”

这敷衍的、充满隐喻的安抚,却奇异地起了作用。方婉凝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合上眼,呼吸再次变得均匀,只是那只被母亲握着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在睡梦中也在寻找着某种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