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晨光(2/2)

“好。继续密切观察,随时联系。”慕景渊放下电话,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该来的,还是来了。脑水肿的高峰,开始显现威力。22mmhg只是开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冲到多高,持续多久。

他再也坐不住,开始在狭窄的等候区来回踱步,步伐快速而沉重。每一次icu方向的轻微动静,都让他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真正的煎熬。颅内压像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在药物的控制下起伏不定,数次逼近甚至短暂超过25mmhg的危险线。每一次icu的电话响起,都像一道催命符,让慕景渊的心高高悬起,又随着“暂时控制住”的消息而缓缓落下,但从未真正安稳。

他不再坐下,只是站在能看到icu大门的方向,像一尊凝固的守望者。眼底的血丝愈发浓重,脸色在苍白灯光下近乎透明,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透出一种濒临极限的、却依旧强撑着的锐利与憔悴。

天,就在这种极致的煎熬和一次次的短暂警报中,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窗外的天空从墨黑转为深蓝,再泛出鱼肚白。城市苏醒的声音隐约传来,但对于慕景渊而言,时间依旧凝固在icu那扇门后,凝固在那些跳动的数字和脆弱的生命体征上。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时,icu的门再次打开了。

这一次,走出来的不是赵医生,而是icu的主任,一位资深的危重病医学专家。他的脸上也带着疲惫,但神色比昨晚的赵医生要沉稳一些。

他径直走向慕景渊。

慕景渊的心,在经历了一夜惊心动魄的过山车后,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他迎上去,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

icu主任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理解地点了点头,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清晰:

“慕医生,最难熬的一夜,算是扛过去了。”

这句话,像一道阳光,骤然穿透了笼罩慕景渊一整夜的厚重阴霾。

主任继续道:“患者的颅内压在凌晨四点左右达到峰值,约27mmhg,经过加强脱水、适度过度通气和镇静镇痛调整后,开始缓慢下降。目前已经稳定在18mmhg左右,并且呈现持续下降趋势。脑电活动较前活跃,脑氧监测数值回升至正常范围。生命体征整体平稳。”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肯定:“最危险的颅内压急剧增高期,我们判断已经安全度过。当然,仍需严密监测,感染风险依然存在,但最凶险的一关,算是闯过来了。”

慕景渊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他的心脏上。当听到“闯过来了”这几个字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一直强行支撑着他、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力量,瞬间抽离了大半。随之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晕眩,和一种迟来的、巨大到几乎将他淹没的后怕。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迅速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对着icu主任,极其缓慢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动作,沉重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主任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熬了一夜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患者情况稳定后,会考虑逐步降低镇静深度,尝试唤醒。到时候,或许可以允许短时间探视。”

“……谢谢。”慕景渊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主任离开了。慕景渊依旧靠在墙上,没有动。晨光越来越亮,洒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沉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空洞。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椅子边,坐了下来。身体陷入塑料椅的瞬间,仿佛所有的骨头都散了架。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双手掌心,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无声无息。

没有人知道,在这无人看见的角落,这个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男人,在掌心之下,是怎样一副表情。是流泪,是庆幸,还是仅仅是为了掩盖那几乎要倾泻而出的、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绪洪流。

只知道,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icu那扇依旧紧闭、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绝望的大门时,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深处,那簇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终于穿透了厚重冰层,重新开始,倔强地、顽强地,燃烧起来。

最黑暗的夜,过去了。黎明,带着它残酷而真实的希望,终于到来。

晨光彻底驱散了走廊里的阴霾,也稍稍驱散了慕景渊心头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后怕与疲惫。他在椅子上又静坐了片刻,直到那阵强烈的虚脱感稍稍过去,才缓缓直起身。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和责任。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数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大部分来自安和医院神经外科。他迅速浏览了一遍,都是关于今日排班手术、门诊调整以及几个住院病人情况的汇报或请示。早在方婉凝手术日期确定时,他就已经和林主任协调好,提前调整了自己在安和医院的工作安排,将重要的手术或紧急事务或提前或延后处理,并委托了科室里信得过的同事代为负责部分日常事务。此刻,他需要确认一切是否按计划运转。

他先给科室的住院总医生回了电话,声音虽然沙哑,但条理清晰,迅速处理了几个关键的病人情况决策。然后又与今天负责他原定手术的副主任医师简短沟通,确认了手术预案和病人状态。接着,他查看了许书意和贺念辰发来的、关于他们负责的病人今晨查房情况的汇总报告,快速给予了批复指示。

处理完这些紧急且必要的工作联络,时间又过去了近一个小时。慕景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看了眼icu依旧紧闭的大门,知道短时间内不会有新的重大进展通报,而他也确实需要处理一些个人事务,并为接下来可能持续数日的icu守候做准备。

他起身,离开了平雅医院。没有回公寓,而是直接驱车前往安和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