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无声的煎熬(2/2)

顾淮安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返回了手术室,显然还有后续的收尾工作需要处理。

顾淮安离开后,走廊里陷入了另一种复杂的寂静。喜悦并未完全绽放,就被更沉重的担忧所覆盖。但至少,最艰难的一关,闯过来了。人,还活着,而且手术的核心目标达成了。

陈书仪靠在丈夫怀里,又哭又笑,情绪几乎崩溃。方远凝扶着母亲,眼睛也红红的,但明显松了一口气。齐文兮低声安抚着婆婆,同时向慕景渊投去询问的目光。

慕景渊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双手撑在冰冷的窗台上,微微低着头。没有人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那一直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修补成功”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倒流,而紧随其后的高风险警告,又让他的心脏沉入冰窖。

他需要这短暂的片刻,来消化这悲喜交加、希望与风险并存的结果,来重新武装自己,去面对接下来可能更加凶险的术后监护期。

几分钟后,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没什么表情的平静,只是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泄露了刚才经历的一切。他对方家人说:“顾教授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手术成功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关键。我们先去复苏室那边等着。”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主导局势的力量,让慌乱的方家人找到了主心骨。

一行人默默地转移到了复苏室外的家属等待区。这里的气氛同样凝重,但比起手术室外那种纯粹的未知恐惧,多少有了一丝明确的指向——她在里面,还活着,正在从麻醉中苏醒。

等待依旧漫长。复苏室的门偶尔打开,有医护人员进出,但都不是为了他们。

慕景渊依旧站着,目光锁着复苏室的门。他的思绪已经从手术本身,切换到了术后管理。颅内压监测、脱水药物的使用时机和剂量、抗感染方案的优化、水电平衡的维持、营养支持的衔接……无数个细节在他脑海中快速排列组合,形成一个个应对方案。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复苏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位护士推着移动床走了出来。床上的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剪短后显得有些毛茸茸的脑袋。她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口鼻上还罩着氧气面罩,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是方婉凝。

“方婉凝家属!”护士喊道。

所有人立刻围了上去。陈书仪想扑过去,被方峻林和方远凝轻轻拉住。

慕景渊第一个走到床边,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监护仪上的数据——心率偏快但规整,血压在正常低值边缘,血氧饱和度良好。他看向护士。

护士语速很快:“患者麻醉已苏醒,有自主呼吸,生命体征暂时平稳,对呼唤有反应但很快又昏睡,这是正常的。现在需要立刻转入icu进行严密监护。家属可以跟到icu门口,但不能进入。主治医生稍后会出来跟你们沟通详细情况。”

“谢谢。”慕景渊低声道,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床上的人。

移动床再次被推动,朝着icu的方向。慕景渊和方家人紧紧跟在旁边。慕景渊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方婉凝的脸。他看到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最终只是无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迷茫,很快又合上。

就在移动床即将被推进icu大门时,方婉凝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仿佛在寻找什么。

慕景渊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迅速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微凉而无力的手。

他的触碰似乎传递了一丝暖意和安定。方婉凝的手指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然后,彻底放松下来。她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昏迷着,但那种无意识的紧绷感减弱了。

仅仅几秒钟的触碰,移动床便滑入了icu,大门缓缓合拢,再次将他们隔绝在外。

慕景渊的手还保持着虚握的姿势,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他缓缓收回手,握成了拳,抵在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目光扫过身后神色各异的方家人。陈书仪几乎虚脱地靠在方峻林怀里,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担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方峻林紧抿着唇,搀扶着妻子,背脊挺直,但眼中的红血丝和眉宇间的沉重泄露了他的疲惫。方远凝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望着icu紧闭的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紧绷。齐文兮则相对冷静一些,但紧蹙的眉头也显示着她的忧虑。

“伯父,伯母,方律师,齐医生,”慕景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清晰,“先到那边坐下等。icu医生很快会出来交代情况。”他指向等候区那一排冰冷的塑料椅。

没有人有异议,默默地跟着他走过去坐下。等待区的气氛压抑,偶尔有其他icu病人的家属低声交谈或压抑哭泣,更添几分沉重。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是在确认方婉凝是否还安然停留在那个“暂时平稳”的状态。慕景渊没有坐下,他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臂环胸,目光看似落在虚空,实则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icu方向任何细微的动静。

他的大脑没有一刻停歇。顾淮安那句“风险比术前评估要高”反复在耳边回响。脑水肿高峰期通常在术后24-72小时,尤其是前24小时最为关键。感染窗口期也大抵如此。颅内压监测的数值、脱水药物的滴定、抗生素的选择与剂量、水电酸碱平衡的维持、镇痛镇静的深度……无数个需要精确调控的参数在他脑海中盘旋,形成一个严密的监测网络。他在心里反复推演着可能出现的各种危象及应对方案,像一个最严苛的指挥官,在脑海中预演着接下来的每一场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