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相信我(2/2)

慕景渊走上前,俯身,双手轻轻覆在她抓着栏杆的手上,目光与她平视,声音清晰而有力,穿透了病房里凝重的空气:

“我会在手术室门口等你。然后,在复苏室等你醒来。”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记住我说的话,好好睡一觉,相信医生,也相信我。”

方婉凝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移动床被缓缓推出病房。陈书仪、方峻林、方远凝和齐文兮都红着眼眶跟在旁边,不住地低声说着鼓励的话。慕景渊走在最前面,步履沉稳,为移动床推开走廊上可能的障碍。

长长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头顶的日光灯冰冷明亮,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只有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和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到了手术部门口。那道厚重的、将生死隔绝的门扉近在眼前。护士停了下来,按照规定,家属只能送到这里。

陈书仪终于忍不住,扑到床边,紧紧抱了女儿一下,泪水涟涟:“婉婉,别怕,妈妈在外面等你……” 方峻林也重重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婉凝的目光一一扫过家人,最后,落在了站在几步之外、身姿如松的慕景渊身上。

慕景渊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上前拥抱或叮嘱。他只是站在原地,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深邃如海,里面是无需言说的承诺与力量。

方婉凝似乎读懂了。她也对他极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任由护士将移动床推进了那扇缓缓打开又合拢的、象征着未知与希望的手术室大门。

“砰。”

手术室大门彻底合拢的声音,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无声却震颤人心的回响。那扇厚重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门,仿佛一道天堑,将门内生死未卜的战场与门外焦灼等待的港湾彻底隔绝。

慕景渊站在原地,维持着目送的姿势,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塑。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副冷硬的外壳下,心脏正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力度疯狂擂动着胸腔,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盖过了周遭的一切。手术室门上方亮起的“手术中”红灯,像一只冰冷而残酷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门外的一切。

陈书仪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腿一软,几乎要瘫倒下去,被方峻林和方远凝一左一右死死扶住。她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泪水早已决堤。方峻林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扶着妻子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方远凝紧皱着眉头,眼神死死盯着那盏红灯,仿佛要将它看穿。齐文兮作为医生,虽然努力维持着专业性的镇定,但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双手也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时间,在手术室外,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质感。它不再是均匀流淌的溪水,而是凝固的沥青,沉重、粘稠、令人窒息。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充斥着焦灼、猜测和无能为力的恐惧。

慕景渊终于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扫过悲痛欲绝的方家众人,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走到走廊一侧靠墙摆放的塑料椅上坐下,背脊挺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是一个看似放松却极度紧绷的姿势。他的视线低垂,落在光洁却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在凝视着某个看不见的点。

方家人也默默地、或站或坐地聚拢在附近,没有人说话,只有陈书仪偶尔无法抑制的抽泣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室旁边一扇小侧门打开了,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帽子的护士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护士的目光在等待区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慕景渊身上,显然有人提前告知过她主要家属的情况。她走到慕景渊面前,语气平稳专业:“是方婉凝家属吗?”

“我是。”慕景渊立刻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

“患者已顺利麻醉,生命体征平稳。手术即将开始,顾教授团队已经就位。这是麻醉知情同意书的补充页,需要您签字确认一下。”护士将文件夹和笔递过来。

慕景渊接过,甚至没有细看具体条款——那些风险告知他早已烂熟于心——便迅速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谢谢配合。手术时间可能会比较长,请耐心等待。有任何重要进展,我们会及时通知。”护士收回文件夹,点了点头,又转身从那扇小门回到了手术区域内。

门再次关上。

这短暂的插曲,像在凝滞的沥青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一圈涟漪,随即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至少,开始是顺利的。这个认知让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弛了极其细微的一线,但也仅仅是一线。最艰难的部分,还在后面。

等待继续。

慕景渊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他不是在休息,而是在脑海里构建手术室内的场景。无影灯冷白刺目的光芒,无菌单覆盖下只露出术野的躯体,监护仪规律却冰冷的滴答声,手术器械清脆的碰撞声,还有顾淮安教授那双稳定而专注的手,在显微镜下,于方寸之间,进行着精细到毫厘的分离、止血、修补……

他太熟悉这个过程了,熟悉到能想象出每一个可能的步骤,以及每一个步骤可能出现的意外。血管的变异,组织的粘连,颅底复杂结构带来的视野盲区,血压心率的骤然波动……每一种,都可能将手术拖入危险的境地。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只有紧紧交握在一起,才能勉强控制。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冷峻的侧脸线条缓缓滑下,他也浑然不觉。

方远凝出去买了几瓶水回来,默默地分给大家。慕景渊接过,拧开瓶盖,却只抿了一小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不起丝毫缓解。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走廊尽头的窗户,天光从灰白逐渐变得明亮,阳光试图穿透厚厚的云层,却只在地面上投下惨淡的光斑。偶尔有其他手术病人的家属进出,带来短暂的低语和脚步声,随即又归于沉寂。这个世界依旧在运转,但对于等待在这里的几个人来说,时间与空间仿佛都浓缩在了这盏红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