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黎明(1/2)

方婉凝的身体,在那套严苛的方案下,艰难地、一点点地积蓄着力量。她能坐起来的时间变长了,手部的颤抖在药物和精细动作的反复练习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改善。大部分时间,她的情绪还算平稳,有时清醒,有时仍会陷入那些美好的回忆和期待中,念叨着紫藤花和黎川。每当这时,慕景渊或方家人都会用模糊的承诺或转移话题来应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她心理状态的脆弱平衡。

春节前夕,慕景渊抽空回了一趟黎园。家里的年货已经备齐,到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氛,但这气氛却无法感染他分毫。他匆匆吃了顿饭,接受了父母和妹妹担忧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关怀,将叶黎初偷偷塞给他、让他转交给方婉凝的一个据说能带来好运的红色绣花钱包收好,便又匆匆离开。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境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

大年三十,慕景渊依然有值班。医院里比平日冷清了些,但危重病人并不会因为节日而减少。他在病房和手术室之间穿梭,处理着突发情况。深夜,结束最后一轮查房,他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窗外,城市的上空零星炸开几朵烟花,绚丽却短暂,照亮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手机里收到了许多拜年信息,同事的,朋友的,包括洛文汐一条简洁而得体的【景渊,新年安康,万事顺遂。】他统一回复了【谢谢,同祝新年快乐。】,没有多余的话。

他也给陈书仪发了信息:【伯母,新年好 ,代我向伯父问好。】

陈书仪很快回复,除了拜年,还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否吃了年夜饭,让他注意身体。他回了句【吃过了,勿念。】

放下手机,他望着窗外寂寥的夜空。没有阖家团圆的温馨,没有辞旧迎新的感慨,只有倒计时般的紧迫感和孤身奋战到底的决绝。

春节几天假期转瞬即逝。对慕景渊来说,假期只是意味着手术日期又近了几日。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最终的战前准备中。与顾淮安教授团队的视频会议开了好几次,每一个手术步骤、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都被反复推演。他甚至根据方婉凝最新的影像资料,在三维建模软件上,模拟了数遍手术入路和漏点修补的过程。

方婉凝似乎也隐隐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会看着忙碌的家人和频繁出现的慕景渊,眼中流露出困惑和一丝不安,但当她询问时,总被温和地安抚过去。她仍然会提起紫藤花,提起黎川,但频率似乎降低了一些,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配合着各种检查和训练,眼神时而空洞,时而闪过一丝努力理解现状的微光。

二月二十七日,手术前一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带着一种异样的、近乎惨白的明亮。

病房里的气氛从一早起就透着不同寻常的凝重与有序。护士们进出的频率更高,动作更轻,眼神交流间带着心照不宣的肃穆。各种术前最后的检查单、核对表在医护人员手中无声传递。

方婉凝比平时醒得更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浅眠。当晨光落在她脸上时,她便睁开了眼睛,眼神是罕见的、持续的清明,没有往日的恍惚或愉悦的迷离。她似乎感知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关乎命运转折的紧张气息,只是安静地躺着,目光随着医护人员的身影移动,带着一种近乎驯顺的沉默。

慕景渊很早就到了,他一身深色的便装,但那份属于医生的冷静气场却丝毫未减。他一直待在病房里,很少说话,只是不时查看送进来的各项检查报告,或者低声与前来沟通的麻醉医生、手术室护士交流几句。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定海神针,让忙而不乱的准备工作始终沿着既定的轨道进行。

上午九点左右,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带着工具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但眼神里是公事公办的利落。“方小姐,我们来帮你做一下术前的清洁准备,好吗?需要把你的头发稍微修剪一下,方便手术区域消毒和操作。”

剪头发。这个具体的、带有侵入性和改变外貌象征的步骤,让病房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陈书仪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方峻林别开了脸,方远凝的喉咙动了动。

方婉凝的目光落在护士长手中的剪刀和推子上,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瞬。没有惊恐,没有尖叫,甚至没有明显的抗拒。她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将视线转向了站在床边的慕景渊。

那眼神很复杂,有对未知操作的细微不安,有对即将失去部分头发的本能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依赖的、寻求确认的目光。她似乎在问:这是必须的吗?你会在这里吗?

慕景渊迎上她的目光,没有回避。他走到床边,在护士长动手之前,先轻轻握了握方婉凝放在被子外的手,声音低沉而平稳,是对着她解释,也是对所有人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头发需要剪掉一部分,露出手术区域。这是为了最大程度降低感染风险,也让医生有更清晰的视野和操作空间。” 他顿了顿,目光专注地锁住她,“只是暂时的。等伤口长好了,头发很快就会长回来,和以前一样。”

他的解释冷静而专业,没有夸张的安慰,只是将“为什么”和“之后会怎样”清晰地摊开在她面前。

方婉凝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家人担忧的脸。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干,但很清晰:“会很丑吗?”

这句带着点孩子气的、直白的问题,让陈书仪的眼泪差点直接掉下来。

慕景渊却似乎早有准备,他微微摇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安抚性的肯定:“不会。只是修剪必要的部分,而且,”他拿起护士长工具盘里一把小巧的、用来处理细节的剪刀比划了一下,“会尽量修剪整齐。最重要的是安全,对不对?”

方婉凝看着他沉静的眼眸,又看了看那把闪着银光的剪刀,然后,对着慕景渊,极其努力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向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非常浅淡、却无比清晰的微笑。那笑容很勉强,甚至带着一丝颤抖,但里面的努力和配合,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嗯……安全最重要。”她轻声重复着他的话,像是给自己打气。

接着,她又将那个努力维持的微笑转向了父母和兄嫂,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刻意的轻松:“爸,妈,哥,文兮姐,别担心……就是剪点头发嘛,没什么的。”

陈书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她死死捂住嘴,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方峻林重重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自己的眼眶也红了,沉声道:“婉婉乖,不怕。” 方远凝和齐文兮则走上前,齐文兮柔声道:“婉凝最勇敢了,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

“开始吧。”慕景渊对护士长点了点头,同时并未松开握着方婉凝的手,只是稍稍退开半步,让出操作空间,但保持着让她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的距离。

护士长动作熟练而轻柔,先垫好了隔布,温声解释:“方小姐,我们先从后面开始,你放松,靠着枕头就好。我会尽量轻、尽量快。”

冰凉的剪刀贴着头皮,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一缕缕柔软的黑发无声落下。

方婉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地轻颤。她能感觉到剪刀的移动,感觉到头发的分离,感觉到脖颈和后脑勺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的触感。但她始终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另一只空着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发白。

“还好吗?”慕景渊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低沉而稳定,“如果觉得不舒服,或者哪里不对劲,马上告诉我,或者轻轻动一下手指。”

方婉凝无法说话,只能更紧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听到了。

慕景渊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紧闭的眼,颤抖的睫毛,咬紧的牙关,和那只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的手。他的掌心温热,稳稳地包裹着她微凉颤抖的手指,像是一种无声的锚定。

整个剪发过程安静得近乎压抑。只有剪刀的声音,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当主要部分修剪完毕,护士长开始处理耳侧和鬓角的细节时,方婉凝似乎稍稍适应了一些,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

“这边很快就好,修整齐一点。”护士长轻声说。

就在这时,方婉凝忽然极轻地开口,眼睛依然闭着,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景渊……等好了以后……你能……帮我看看,后面剪得齐不齐吗?我……自己看不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