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最后的宁静(1/2)
这天傍晚,慕景渊结束了一天的手术和冗长的术前讨论会,带着满身疲惫来到平雅医院。推开病房门时,他看到的方婉凝,正处在那种“只记得美好事物”的状态里。
她靠在床头,气色比最糟糕的时候好了些,脸颊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但眼神却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轻快的茫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她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她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满足的笑意,正低头摆弄着颈间那枚铃兰项链,指尖拂过花瓣,动作轻柔。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看到慕景渊,眼睛立刻弯了起来,笑容扩大,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喜悦:“景渊!你来啦!”
慕景渊走到床边,放下公文包,很自然地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看她手背上留置针的情况,动作熟练而轻柔。“嗯,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不晕了!”方婉凝用力摇摇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居家妻子般的关切,“景渊,快过年了,你医院里……春节那几天,是不是也要值班呀?能休息几天吗?”
她的问题如此平常,如此“正常”,就像一个普通妻子在规划着丈夫的年假,期待着家庭的团聚。可这平常之下,是她对现实时间流逝的模糊感知,以及将慕景渊完全纳入自己未来生活图景的本能。
慕景渊拉过椅子坐下,面对她清澈却映不出沉重现实的眼睛,声音放缓了些:“嗯,要值班。春节前后病人也多,排班比较满。”他没有具体说能休几天,那对她此刻的状态没有意义,也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追问或失望。
方婉凝听了,微微噘了噘嘴,露出一丝可爱的、带着遗憾的神情,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自言自语般地盘算:“没关系,你工作要紧。反正……反正等黎川回来,我们就能一起过年了,到时候就更热闹了!”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叶黎川的归来是板上钉钉、即将发生的事情。
慕景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他沉默着,没有纠正她,也没有接这个话茬。任何试图将她从这美好幻象中拉回现实的言语,都可能打破她此刻难得的平静,甚至引发激烈的情绪反弹。
方婉凝并未察觉他的沉默,她的思绪又飘向了另一个被她牢牢记住的“美好约定”。她转过头,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枝桠,眼神里充满了憧憬,声音轻柔得像是在描绘一个甜美的梦境:
“景渊,你看,冬天就快过去了。”她微微歪着头,计算着,“等再过一阵子,天气暖和起来……安和医院中庭那个紫藤花架,就该开花了吧?”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确定,带着对自然规律的朴素认知和对那个约定深信不疑的期待。
“紫藤花开了……”她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念诵一句充满魔力的咒语,然后转过头,看向慕景渊,眼中闪烁着纯然的、毫无阴霾的喜悦和求证,“紫藤花开了,黎川是不是……就快回来了?”
她问得那么自然,那么充满希望,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简单的、即将发生的自然现象。阳光、花架、归人……这些美好的意象在她心中牢固地联系在一起,构成了她对抗现实痛苦的精神支柱。
慕景渊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到令人心痛的期盼,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窗外的夕阳将她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柔和,颈间的铃兰项链泛着微光,与她眼中憧憬的光芒交相辉映。这一刻的她,美好得不真实,却也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他知道,按照她现在的认知,她期待的不仅仅是叶黎川的“归来”,更是那个“归来”后,他们三人能够一起去看紫藤花、一起过年的圆满画面。那是她混乱意识中,对“幸福”和“正常”最极致的向往。
而他,无法给她这个圆满。他无法让叶黎川回来,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能在紫藤花开时,有足够的精力和心情带她去安和看花。现实是持续的治疗、未知的手术、沉重的压力,以及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关于死亡与失去的冰冷事实。
可是,面对她此刻完全依赖和信任的目光,他同样无法说出任何打破这幻象的残忍话语。那不仅会伤害她,也可能让她再次跌入痛苦的深渊,影响好不容易稳定一些的身体状况。
在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后,慕景渊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深沉,望进她充满期盼的眼眸深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遥远的、但终将实现的未来:
“……嗯。等花开了,天气好了,我们再去看。”
他没有直接回应“黎川回来”的问题,而是将重点放在了“看花”这个她同样期盼的、相对更“安全”的约定上。这是一个模糊的承诺,一个将时间推向未来的缓冲,也是他此刻唯一能给出的、不打破她美好幻象的回应。
方婉凝得到了他的肯定,仿佛心满意足。她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明亮,仿佛所有阴霾都已散去。她伸出手,轻轻拉了拉慕景渊的衣袖,语气亲昵而依赖:“那我们说好了哦!到时候,你要陪我去看!还要叫上黎川一起!”
慕景渊感受着衣袖上传来的、微弱的拉力,看着她全然信赖的笑脸,心脏像是浸泡在温水和冰碴的混合物里,酸涩胀痛,又冰冷刺骨。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她拉着他衣袖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好。”他低声应道,那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握紧了她的手,连同那枚冰凉的戒指一起,紧紧握住。窗外的夕阳渐渐沉没,暮色四合,病房里的光线暗淡下来。他坐在她床边,维持着握手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陪伴着她,在这个由破碎记忆和美好愿望构筑而成的、脆弱的“现实”里,多停留一会儿。
夜色降临,将两人的身影笼罩。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试图温暖她微凉的手指,也试图用这真实的触碰,来对抗心底那因她虚幻期盼而升起的、更深沉的无力和恐惧。前路漫漫,谎言与真实交织,希望与绝望并存。而他所能做的,唯有握紧此刻,在这片由疾病和爱意共同编织的迷途中,做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沉默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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