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能做的只有配合(2/2)
慕景渊看着妹妹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又看了看父母担忧却包容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暖。他低声道:“嗯,我知道。谢谢爸妈。”
他重新拿起汤匙,安静地喝起了汤。餐桌上的气氛在叶黎初叽叽喳喳的评论和黎夏偶尔的回应中,勉强恢复了一些表面的轻松,但那潜流之下的沉重,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顿饭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氛围中结束。慕景渊以还需要看些资料为由,径直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隔绝了楼下隐约的声响。慕景渊没有立刻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走到书桌前。他疲惫地坐进宽大的椅子里,向后仰靠,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方婉凝苍白的面容,绝望的泪眼,以及那枚戴在她无名指上、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的戒指,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没有”……她确实没有同意,她用眼泪和挣扎给出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的方式近乎霸道。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那该死的愧疚感和自认为的“为他好”,而将他推开,独自面对深渊。
“为自己活一次……” 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在病房里对她说过的话,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可若不自私这一回,他怕自己会永远失去抓住她的机会。
他睁开眼,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然后才伸手打开了台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没有新的消息。他点开与方婉凝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依然停留在他发去的那张雪景照片。他凝视了片刻,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输入,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重新放回了桌上。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等待,是给她空间,也是给自己时间,去面对接下来必然更加艰难的一切。
方婉凝在家人小心翼翼的安抚下,最终体力不支,沉沉睡去。这一觉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六年前车祸刺耳的刹车声和破碎的玻璃,时而是慕景渊那双泛红却无比坚定的眼眸,还有那枚套在她无名指上、冰凉又灼热的戒指。她在梦中挣扎,哭泣,却发不出声音。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夜幕低垂,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意识缓缓回笼,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钝刀割肉般的疲惫和绝望。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的存在感鲜明得不容忽视,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铂金环勒在指根处的微压感。
她微微动了一下,守在床边的陈书仪立刻惊醒,俯身过来,声音带着睡意和浓浓的担忧:“婉婉?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方婉凝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哑得发不出声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陈书仪连忙倒了温水,小心地扶起她,将吸管凑到她唇边。方婉凝顺从地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却滋润不了她荒芜的心田。
“饿不饿?厨房温着粥,还有你爱吃的清蒸鱼腩,很烂糊的。” 陈书仪轻声细语地问,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翼翼。下午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之后,全家人都像是走在薄冰上,生怕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又刺激到她。
方婉凝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她没有胃口,胃里像是塞满了沉重的石头。但看着母亲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和担忧,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陈书仪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连忙招呼坐在沙发上看护的方远凝:“远凝,快,把粥和菜拿过来,婉婉想吃东西了!”
方远凝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将一直温着的食物端到床头柜上。齐文兮也走了过来,专业地调整了病床的角度,让方婉凝能更舒服地进食。
方婉凝看着家人为她忙碌,看着她面前摆放着的、精心准备的、易于消化的食物,心里五味杂陈。她拿起勺子,手依旧有些无力地微颤,但她努力控制着,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粥熬得软糯香甜,可她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她吃得很少,也很慢,但每一口都咽了下去。没有抱怨,没有抗拒,甚至比生病以来任何一次进食都显得“配合”。
吃完东西,护士准时进来给她连接输液。护士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她手背上埋着的留置针,确认通畅无虞后,便将药物,通过输液管连接了上去。
当冰凉的药液通过留置针的管路开始流入血管时,方婉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她偏过头,闭上了眼睛,默默忍受着那熟悉的、带着些许异物感的冰凉流淌。手背上透明的敷料覆盖着埋入血管的软管,像一个无声的印记,提醒着她这漫长而不知尽日的治疗。
陈书仪在一旁看着女儿这副异常“乖巧”却更让人心疼的模样,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她宁愿女儿像下午那样哭闹、发泄,也好过现在这样,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封存在那副脆弱的身躯里,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输液的几个小时里,方婉凝就那样安静地躺着,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她会抬起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细微的棱角,然后又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
当康复师过来,提醒她该做晚间的手部和腿部肌肉被动活动时,她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配合地伸出胳膊和腿,任由康复师帮她活动关节,按摩肌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疼痛或疲惫而蹙眉,也不再会因为努力看不到成效而流露出焦躁和沮丧。她只是被动地承受着,完成着一个个被要求的动作。
她的配合,更像是一种放弃挣扎后的麻木,一种用自我封闭来抵御外界巨大压力和内心汹涌痛苦的防御机制。
夜深了,家人轮番劝她休息。方婉凝顺从地躺下,由着母亲为她掖好被角。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仿佛已经入睡。
但守在一旁的齐文兮却细心地发现,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戴着戒指的左手,手指正微微蜷缩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方婉凝并没有真正睡着。她只是在黑暗中,独自咀嚼着那份被强行戴上的承诺所带来的沉重,以及前路未知的迷茫与恐惧。身体的治疗在被动配合下继续进行,但心里的那道裂痕,却不知需要多久,需要什么,才能真正开始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