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守护与压力（2/2）
慕景渊便又舀起一勺，重复着吹凉、递送的动作。
整个过程缓慢而安静。方婉凝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进行一场小小的战斗，对抗着身体的虚弱和本能的反抗。但她坚持着，没有吐出来，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对她而言，这已经是自生病以来，在进食上一个巨大的、堪称里程碑式的进步。
当她终于喝完那小半碗汤时，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脸色比刚才更白，呼吸急促，额发都被汗水濡湿了，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弱的光彩。她做到了，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他的照顾，更是为了回应……叶家那份她自觉承受不起却无比珍视的心意。
“谢谢……” 她喘着气，声音虚弱却真诚，这声感谢，包含了太多层含义。
慕景渊拿出纸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额角和颈间的汗水。他看着她明明耗尽力气却眼神发亮的样子，心头涌动着一股复杂的热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让她喝下这碗汤有多难，这小小的进步背后，是她怎样顽强的意志力。
“感觉怎么样？胃里会不会不舒服？” 他问，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柔和。
方婉凝缓了缓，轻轻摇头，虽然疲惫，却努力扯出一个浅浅的、真实的笑容：“很好喝……真的。” 她看着他，补充道，语气格外认真，“替我……谢谢阿姨。”
这句嘱咐，慕景渊听懂了其中的分量。他深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好。”
他替她掖好被角，低声道：“累了就睡一会儿。”
方婉凝顺从地闭上眼。她的手依旧放在床边，慕景渊再次轻轻握住。这一次，她的指尖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暖意，也不再那么僵硬，甚至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这细微的回应，像一缕春风，吹散了慕景渊积压在心头的部分阴霾。阳光偏移，安静地笼罩着他们。这碗汤，不仅仅补充了她的体力，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仪式，象征着他们在共同的伤痛与压力下，彼此支撑，艰难却又坚定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病房里静谧温暖的氛围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门被推开，方峻林、陈书仪和方远凝依次走了进来。他们看到慕景渊依旧守在床边，握着方婉凝的手，而方婉凝似乎因为刚才喝汤耗费了太多精力，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地陷入了浅眠。
陈书仪的目光首先落在慕景渊脸上，那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让她心头一紧，涌上浓浓的心疼和愧疚。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先是看了看女儿似乎比之前安稳些的睡容，然后转向慕景渊，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感激和不容拒绝的关切：
“慕医生，你守了这么久，肯定累坏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他带着倦意的眉眼，“这里交给我们吧，你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昨晚肯定也没睡好……”
方峻林也走上前，沉稳地点了点头，语气郑重：“景渊，听你伯母的，回去休息。婉凝现在情况稳定了些，有我们在，你放心。” 他看着慕景渊，眼神里是长辈的关怀和一丝不容置疑，“明天再过来也一样。”
方远凝没说话，但他直接行动，轻轻拉过旁边另一张椅子，放在慕景渊身边，用眼神示意他“该换班了”。
慕景渊看着方家人脸上真挚的、带着心疼的催促，又低头看了看床上即便睡着，指尖仍无意识勾着他手指的方婉凝。他确实感到了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才能以更好的状态继续面对后续的事情，无论是婉凝的病情，还是安和医院那边可能存在的余波。
他没有勉强自己，也知道方家人的提议是出于真心。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迟缓。
“好。” 他低声应道，声音沙哑。然后，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方婉凝的指尖抽离，生怕惊醒了她。睡梦中的方婉凝似乎有所察觉，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有醒来。
慕景渊站起身，因为久坐和疲惫，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他看向方家人，用尽量简洁清晰的语言交待情况，语气恢复了医生的专业和平静：
“婉凝下午三点左右醒了一次，喝了半碗家里带来的汤，没有出现呕吐或明显不适。目前生命体征平稳，血氧饱和度保持在正常范围。如果她晚上醒来，可以尝试让她再喝少量温水或者清淡的流质，但不要勉强。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或者值班医生。”
他的交待细致入微，将方婉凝刚才那艰难的“进步”也涵盖其中，让方家人既能了解情况，又不会过度担忧。
“哎，好，好，我们记住了。” 陈书仪连连点头，看着慕景渊细心叮嘱的样子，心里更是酸涩不已，“你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慕景渊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方婉凝，目光在她似乎比之前略显平和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然后转身，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保温盅，步履略显沉重却依旧稳健地离开了病房。
方家人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病房门轻轻合上。陈书仪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圈泛红，低声道：“这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话语里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感激。
方远凝也揉了揉眉心，语气复杂：“是啊……两头操心。” 他们都明白，慕景渊肩上扛着的，远不止方婉凝这一副重担。
病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是这一次，守候的人换了，而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担忧与期盼，却丝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