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她很想依靠你(2/2)
陈书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水来了,婉婉,慢点喝。”
方婉凝颤抖着手去接杯子,指尖刚触碰到温暖的杯壁,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与此同时,她脑海中毫无预兆地炸开一片冰冷的、无边无际的蔚蓝——是江水!是那种浸入骨髓的寒冷和无处着力的绝望!
“不——!”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呼,手臂胡乱地挥舞了一下,差点打翻陈书仪手中的水杯。
“婉婉!”陈书仪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放下杯子,紧紧握住女儿冰凉颤抖的手,“没事了,没事了,你看,这是病房,没有水,很安全!妈妈在这里!”
方婉凝急促地喘息着,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母亲焦急的脸上,又环顾四周熟悉的病房环境。理智一点点回笼,确认了自己并不在冰冷的水里,但那残留的恐惧感依旧牢牢地攫住她,让她浑身发冷,牙关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流泪。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摆脱不掉……连睡梦中都不肯放过她……
陈书仪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得如同刀绞,只能一遍遍轻拍着她的背,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怕了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城市。方婉凝在母亲的安抚下,颤抖渐渐平息,但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已再无睡意,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空洞和疲惫。长夜漫漫,而黎明,似乎依旧遥远。
第二天,方婉凝的情况并未因前夜的惊醒而有明显好转,反而像是耗尽了所有情绪波动的力气,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寂。她机械地配合着所有的治疗——吞咽药物,接受引导,尝试进食。但结果依旧不理想,喂下去的少量流食很快又被吐了出来,她的脸色在呕吐后总是惨白得吓人。她不再轻易表露痛苦,也不再执着地推开任何人,只是沉默地承受着,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躯壳,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下午四点多,慕景渊处理完安和医院的事务,准时出现在了平雅医院的病房。他推门进来时,方婉凝刚结束一次并不顺利的呼吸放松训练,正疲惫地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慕医生。”陈书仪低声打招呼,脸上是掩不住的忧愁。 方峻林和方远凝也对他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齐文兮正在整理仪器,看到慕景渊,她停下动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
慕景渊会意,先是对着方家人微微颔首,目光在方婉凝毫无生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跟着齐文兮走出了病房。
“慕主任,”齐文兮轻轻带上门,压低声音,“婉凝今天情况还是不好,很沉默,几乎不交流。但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昨天你离开后,她虽然情绪低落,但睡着时,手一直无意识地虚握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观察着慕景渊的神色,继续道,“后来半夜惊醒了,有明显的惊恐发作迹象,伴有窒息感,费了好大劲才安抚下来。”
齐文兮看着慕景渊沉静的侧脸,想到他昨天反常的推开和提及的“当年”,心里有些顾虑,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但看着小姑子如今这副模样,而慕景渊显然也无法真正放下,她还是决定说出来:“慕主任,我知道这话可能有些逾越,但作为婉凝的医生和家人,我感觉……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想依靠你的。只是她现在被病症困住了,表达不出来,甚至会用推开你的方式来验证你的不会离开……或者说,惩罚她自己。”
慕景渊沉默地听着,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如古井,看不出波澜。他没有回应齐文兮的分析,只是下颌线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些。
片刻后,他重新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方家人看着他,心里七上八下。他们对慕景渊充满了感激和深深的愧疚,婉凝的病反反复复,已经麻烦了他两年多,如今更是让他连工作都要调整。他们害怕亏欠太多,更害怕……如果他某一天真的感到疲惫、选择离去,那对婉凝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慕景渊没有多言,径直走到床尾,拿起生命体征记录表仔细查看。数据依旧维持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上,没有恶化,但也看不到任何令人振奋的改善。
过了一会儿,陈书仪看了看时间,轻声对方峻林和方远凝说:“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吧,让慕医生和婉婉待一会儿。” 她这话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期盼。
方峻林沉重地点点头,方远凝也拍了拍慕景渊的肩膀,低声道:“麻烦你了,慕医生。” 三人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慕景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方婉凝沉睡的脸上。她睡得很沉,或许是药物和极度的疲惫共同作用的结果,眉宇间却依旧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脆弱。
他看着她的手,那只手安静地搭在被子外,纤细、苍白,因为连日输液和抽血,手背上留下了几处明显的青紫色瘀痕和细小的针眼。慕景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她含着泪说“你的手好温暖,好想一直这样握下去”。也想起了昨天,她如何用尽力气推开他,嘶吼着“没用的,你走”。
还有齐文兮刚刚的话——“她很想依靠你”。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混合着心疼、疲惫,和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他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极其轻柔地,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布满痕迹、微凉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力量,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她的冰凉。
方婉凝在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慕景渊感受着她手背上瘀痕的触感,心头那份心疼更甚。连日来的奔波、高强度的工作、情感的消耗,以及昨夜并未安眠的疲惫,在此刻寂静的守护中,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保持着握住她手的姿势,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最终,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两人交握的手边,半个身子几乎趴伏在了病床的边缘。
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