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没用的(2/2)

慕景渊立刻察觉到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确认她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并没有惊醒的迹象,才缓缓靠回椅背。

他看着她无意识中流露出的脆弱姿态,想起叶黎初在餐厅里那句带着稚气却直指核心的话——“命是无价的”。是啊,正是因为生命的重量,正是因为那些无法挽回的失去和刻骨铭心的拯救,才让此刻的陪伴与坚守,变得如此理所当然,甚至……成了他荒芜内心世界里,一种隐秘而坚定的需要。

他不再去思考这是对是错,不再权衡界限与代价。他只是遵从着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他不能让她独自沉沦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无论她如何推开,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都会在这里。

夜色深沉,病房里只剩下两人轻浅交错的呼吸声。慕景渊就那样坐在黑暗中,守着她,也守着自己那份不容置喙的决定,直到窗外的天际,渐渐泛起一丝微弱的、预示着黎明将至的鱼肚白。

第二天清晨,当方婉凝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醒来时,下意识地看向床边的椅子——那里已经空了。但她枕边,不知何时,又静静地躺着一颗独立包装的、色彩鲜艳的维生素糖。

她怔怔地看着那颗糖,良久,伸出手,将它轻轻握在了手心。糖纸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那份无声守护的余温。她没有立刻吃掉它,只是紧紧握着,然后,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方婉凝确实在努力遵守着对慕景渊的承诺——“再慢一点”。她不再强迫自己必须吃下多少食物,不再因为一次放松训练的失败而焦躁自责。她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默念:“会好的,会好的。” 也尝试用慕景渊说过的话来安抚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不要用它……来惩罚现在的自己。”

这份努力并非毫无成效,至少,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地自我攻击。然而,创伤的沉重远非几句箴言可以轻易化解。身体的无力感如影随形,有时,她甚至连拿起勺子、端起水杯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手指颤抖得无法完成一个简单的抓握动作。这种最基础的、属于“正常人”的能力的丧失,无声地啃噬着她的信心。答应星河的插画,承诺不辜负叶黎川的牺牲好好活着……这些曾经支撑她的信念,在如此具体而微小的无力感面前,都显得那么遥远和艰难。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乌云低垂。齐文兮照例来为她进行放松训练。

“婉凝,我们开始吧。”齐文兮的声音温和而专业,“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呼吸上……”

方婉凝依言躺下,闭上眼。她努力跟随齐文兮的引导:“吸气……感受气息进入身体……呼气……将紧张和焦虑带走……”

陈书仪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织着毛线,眼神却时刻关注着女儿,看到婉凝配合,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方峻林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报纸,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目光不时担忧地扫过病床。

方远凝则靠在对面的墙上,双臂环抱,眉头微锁,沉默地观察着。

起初,方婉凝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很快,她的眉头开始无意识地蹙紧,眼皮下的眼球微微转动。齐文兮引导的话语仿佛隔着一层膜,无法真正抵达她的内心。她努力想要放空,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破碎的画面——冰冷的触感,窒息的压力,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僵硬。

“……想象你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阳光温暖……” 齐文兮继续引导。

可方婉凝感受到的只有身下病床的坚硬和窗外闷雷滚过前的低气压。她试图收紧再放松脚趾,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小腿肌肉一阵莫名的痉挛酸痛。冷汗从额角渗出。

“我……我做不到……”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艰难地开口,睁开了眼睛,里面充满了挫败和无力,“文兮姐……我集中不了……身体……也不听使唤……”

陈书仪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线,凑到床边,心疼地用毛巾擦拭女儿的额头:“没事没事,婉婉,做不好就不做了,别勉强,啊?”

方峻林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报纸,站起身,走到床边,沉声道:“累了就休息,不急在这一时。”

方远凝也走了过来,语气尽量放松:“是啊,婉婉,放松训练本来就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慢慢来。”

齐文兮握住方婉凝冰凉的手,柔声安慰:“没关系,婉凝,这很正常。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而,这些安慰此刻听在方婉凝耳中,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看着围在床边的家人,他们眼中的担忧和期待像针一样刺着她。她觉得自己辜负了所有人的努力,包括她自己的。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慕景渊走了进来。他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方婉凝苍白疲惫、带着泪痕的脸上。

“慕医生。”陈书仪连忙打招呼,“婉婉刚才做训练,有点……不太顺利。”

慕景渊走到床边,视线扫过方婉凝汗湿的额角和紧握的拳头,没有立刻说话,先查看了记录。

方婉凝看着他冷静专业的样子,再对比自己内心的兵荒马乱和身体的失控,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差距感几乎将她吞噬。她想起他说的“不要惩罚自己”,可是……

“今天感觉怎么样?”慕景渊放下记录,看向她,声音平稳。

方婉凝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声音空洞而绝望:“……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