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什么（2/2）

他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方婉凝剧烈的呕吐感竟然真的随着他沉稳的拍抚和话语稍稍缓和了一些。她虚脱地瘫软下来，靠在枕头上，大口喘着气，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慕景渊仔细地帮她清理好，又递上温水让她漱口。做完这一切，他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儿，深邃的眼眸中是无法掩饰的心疼。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几颗独立包装的维生素糖，就是之前他常备的那种。

“难受的时候……可以含一颗。” 他将糖递到她面前，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对喉咙好，也能补充一点……” 他没说完，但他知道她明白，是补充一点微不足道的糖分和维生素，更是补充一点……坚持下去的微甜借口。

方婉凝看着那几颗静静躺在他宽大掌心上的、色彩鲜艳的小小糖果，视线模糊了。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

慕景渊没有勉强，也没有收回手。他沉默地将那几颗糖，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床头柜上，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也是一份沉默的守护。

就在他准备直起身，像往常一样查看记录然后离开时，一只冰凉而颤抖的手突然伸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慕景渊动作一顿，低头看向那只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

方婉凝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绝望的质问：

“我求你走……你为什么……为什么每天都要来看着这些……”

她的泪水汹涌而出，“看着我这副……连我自己都恶心的样子……”

慕景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抓着，深邃的目光沉静地回望着她，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痛苦和不堪。

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让方婉凝的情绪更加激动。她松开他的手臂，转而用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臂，用力摇晃着他，像是要把他推远，又像是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

“走啊！你走啊！” 她哭喊着，另一只手开始用力地拍打他的胸膛，起初力度不小，带着愤怒和自厌，“你为什么不能走？！为什么非要在这里？！”

慕景渊依旧一动不动，如同屹立不倒的山岩，默默承受着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和毫无章法的拍打。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

方婉凝拍打的力度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无力的捶打，哭声也变成了破碎的呜咽。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耗尽，她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慕景渊立刻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虚脱下滑的身体，将她紧紧地、呵护般地拥入了怀中。

靠在熟悉而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方婉凝最后的精神防线彻底崩塌。她将脸埋在他沾染着消毒水气息却让她莫名安心的衣服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积压已久的痛苦和迷茫：

“为什么……明明……明明之前都好好配合治疗了……为什么突然就……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我答应了星河……要帮他完成……他小说的后续插画……和出版事宜的……我现在……可能比他还糟……”

“为什么……我明明……这么努力了……现在却变成……连吃东西都做不到的……废物……”

“你为什么……不能像之前一样……远远的……为什么非要靠近……为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最终被极度的疲惫和情绪宣泄后的虚脱淹没，在他怀里，抓着他衣襟的手还未松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蹙，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慕景渊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轻得惊人的体重和细微的颤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低下头，脸颊轻轻贴了贴她汗湿的额发，这是一个极其克制却充满怜惜的动作。

他就这样抱了她很久，直到确认她完全睡熟，呼吸变得均匀，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松开她依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睡梦中的方婉凝似乎有所察觉，不安地动了动，手指蜷缩了一下。慕景渊停顿了片刻，用更轻柔的力道，最终将她的手小心地掰开，塞回了被子里，仔细地掖好被角。

他直起身，对一直守在旁边、默默垂泪的陈书仪低声交代了几句关于夜间可能需要注意的事项和药物服用时间，然后，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着睡去的方婉凝，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那背影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却仿佛承载了今夜所有的泪水、质问和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心疼。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但他会守在这里，直到她真正走出这片阴霾，或者……直到他再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