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只要不拖累他就好(2/2)
“爸,妈,哥,文兮姐,”她看着他们,眼神里有一种不正常的、强打起来的精神,“我现在……就想开始。”
陈书仪一愣:“开始?开始什么?”
“吃饭。”方婉凝的目光投向床头柜上那碗还温着的、极其清淡的菜粥,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我现在就要吃。还有……文兮姐,那些放松训练的引导,我现在就可以做。我想……快点好起来。”
家人们看着她这副样子,非但没有感到欣慰,反而更加担忧。这不像是一种自然的求生欲,更像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不顾一切的自我强迫。
“婉婉,不急在这一时,你刚情绪激动过,先缓一缓……”陈书仪试图安抚。
“不!我现在就要!”方婉凝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带着一丝尖锐,“帮我……帮我拿过来!”
方远凝和齐文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齐文兮作为医生,明白这种状态下强行进行反而有害无益,但她看着方婉凝那执拗到几乎泛红的眼睛,知道劝阻可能只会引发她更激烈的情绪。
陈书仪只好颤抖着手,将粥碗端过来。方婉凝抢过勺子,舀起一大口,几乎是硬塞进嘴里。粥刚到舌尖,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油腻感就冲了上来。她的喉咙瞬间锁紧,胃部剧烈痉挛。
“呕——”她猛地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刚刚勉强吃下去的一口粥混着酸水全吐了出来,狼狈不堪。
“婉婉!别吃了!别勉强自己!”陈书仪哭着拍着她的背。
方婉凝却像是没听到,喘着粗气,眼神发直地盯着那碗粥,颤抖着手又想去拿勺子。“我……我可以的……再试一次……”
“婉凝!”齐文兮上前,按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语气严肃而温和,“停下来!你这样不是在康复,是在伤害自己!身体和情绪都需要时间,欲速则不达!”
方婉凝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嫂子,又看了看围在身边、满脸痛心的家人,那股强撑起来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她颓然倒回枕头上,绝望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她哽咽着,“我只是……只是想快点离开……不想再拖累他了……”
她越想尽快达标,身体就越是抗拒;越想推开他,就越是显得无能和不争气。这种恶性循环,将她牢牢困在自我厌弃和绝望的牢笼里,越挣扎,束缚得越紧。方家人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都碎了,却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地陪着她,承受着这令人窒息的煎熬。
慕景渊并没有立刻走向医院大门,他脚步略显沉重地穿过住院部长廊,并没有去电梯间,而是拐进了通往安全通道的僻静角落,这里相对安静,只有应急灯散发着清冷的光。
他刚站定,手机便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叶黎初”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哥——!” 电话刚一接通,叶黎初充满哀怨和疲惫的嗓音就穿透电波砸了过来,背景音里还隐约能听到其他学生嘈杂的抱怨声,“救命啊!军训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太阳晒,站军姿腿都要断了,教官还特别凶!我感觉我快要被晒成炭了!还有整整一个星期!我感觉我撑不下去了!”
听着妹妹活力十足,哪怕是抱怨的声音,慕景渊紧绷冷硬的心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微微松弛了些许。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垂下眼睫,再开口时,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带着一丝纵容的温和:
“嗯,听到了。” 他应道,语气平稳,“防晒霜有没有按时补?水分补充够不够?”
“有涂啦!可是感觉没什么用!水也喝了好多,但还是觉得要虚脱了……” 叶黎初继续抱怨着,但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向兄长撒娇的依赖。
“最后一周了,坚持一下。” 慕景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如同他曾经无数次对病人、对下属、也对叶黎初说过的那样,“结束那天,我去接你。”
“真的吗?太好了!” 叶黎初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但随即又带上了一点小心的试探,“哥……你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累?是医院太忙了吗?”
慕景渊沉默了一瞬,走廊应急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晦暗的阴影。他没有提及方婉凝,只是淡淡地回应:“还好。不用担心我。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那你也要注意休息啊哥!我先去集合了,晚点再给你发信息!” 叶黎初乖巧地没有多问。 “嗯。”
挂断电话,耳边瞬间恢复了寂静。手机屏幕的光亮暗了下去,慕景渊却没有立刻离开。他依旧维持着靠在墙上的姿势,微微仰起头,后脑抵着冰凉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叶黎初充满生命力的抱怨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与刚才病房里方婉凝那绝望的哭泣、灰败的脸色、强忍呕吐的痛苦模样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一边是鲜活蓬勃、抱怨着军训辛苦却充满未来的青春,一边是被沉重创伤吞噬、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脆弱生命。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的心像是被放在冰火中反复煎熬。他安抚了妹妹,告诉她“坚持一下”,可面对婉凝,那句“坚持”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能用专业和技术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搏斗,却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将她从内心的深渊里拉出来。
他在这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里,静静地站了许久。没有人知道这位在神经外科领域堪称翘楚的医生,此刻正独自承受着怎样的无力感和沉重。他需要这短暂的放空和沉默,来积蓄力量,去面对接下来可能更加艰难的一切。
直到感觉自己的情绪重新被收敛妥当,脸上恢复了惯常的、看不出波澜的平静,他才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可循的衣领,迈开脚步,沉稳地走向电梯间,离开了平雅医院。只是那背影,在空旷的停车场灯光下拉得长长的,比来时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