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视频（1/2）

慕景渊直起身，抬手，用指腹迅速而用力地抹去眼角残留的湿意。转过身面向方家人时，脸上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冷硬的面具，只有微红的眼眶和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色，泄露了方才那一刻的失控。

他的目光扫过羞愧、担忧交织的方家三人，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异常冷静，仿佛在交代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今天中庭花园的事，很多人都拍了视频。”他陈述着这个事实，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不容忽视的严峻，“舆论很难控制。这几天，尽量少带她出去，避免再受到不必要的刺激和关注。”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方远凝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方律师，你是专业人士。希望你能运用你的法律知识，尽量处理一下那些……流传出去的视频。尽可能减少对婉凝……和对医院的不良影响。”

方远凝的脸瞬间涨红，羞愧、自责和一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最终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明白。我会尽力的……对不起，慕医生，又给你添……”

慕景渊没有让他说完道歉的话，仿佛那些话语毫无意义。他移开目光，不再看他们任何人，也包括床上那个安然睡去、却搅动了一池深水的罪魁祸首。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衣服下摆，声音恢复了最后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我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转身，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灯光下，留下病房内死一般的沉寂和方家人心中漫无边际的沉重与绝望。

病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落槌，将方家三人钉在了沉重的寂静和无边的愧疚之中。

许久，陈书仪率先崩溃，她无力地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压抑的、绝望的哭声从指缝间漏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呜……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她……是我非要推她出去散心……我怎么就没想到那个花架会刺激到她……我差点又害了她……还把景渊逼到这种地步……” 她的自责如同潮水般涌出，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

方峻林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他走到妻子身边，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声音沙哑而无力：“不怪你一个人……书仪……我们都有责任……我们明明知道她情况不稳定，还总是指望慕医生……是我们太自私了……只顾着婉婉能不能好受点，根本没考虑过景渊那孩子承受了多少……” 他看向床上安然睡去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爱与无尽的懊悔，“看他刚才那样……唱歌的时候……那哪里是在唱歌，简直是在拿刀剜自己的心啊……我们……我们这是在作孽啊……”

方远凝一直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他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扭曲：“爸，妈，你们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是律师！我本该是最理智、最懂得界限和后果的人！可我呢？我却一次次地跟着你们一起，去求他，去把他拖进这滩浑水里！我甚至……我甚至在他明确划清界限后，还心存侥幸！今天那些视频……如果……如果处理不好，影响的不仅仅是他和婉婉，甚至可能会影响他的职业生涯！而我这个律师，却差点成了推波助澜的帮凶！” 他的话语充满了对自我的厌恶和批判，作为专业人士的挫败感和作为家人的愧疚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陈书仪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抓住儿子的手，泣不成声：“远凝……那现在怎么办？那些视频……景渊他……他会不会真的被我们毁了……”

方远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律师的职业本能开始压过情绪：“妈，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慕医生说得对，必须立刻处理。我会马上联系相熟的技术公司和公关团队，尽可能全网删除那些视频，发布声明，强调保护患者隐私，追究恶意传播者的法律责任。尽最大努力把影响降到最低。” 他的语气变得坚决，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好的事情，为了妹妹，更为了弥补对慕景渊造成的伤害。

方峻林沉重地点点头：“对，远凝，这件事必须办好！花多少钱都没关系！不能再让景渊因为我们家的事受任何影响了！”

一家三口沉浸在巨大的自责和紧迫感中，看着床上对此一无所知、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的方婉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爱女之心与亏欠他人的沉重负担，像两座大山，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慕景渊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冷清漆黑的公寓。他甚至没有力气开灯，也没有换鞋，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将脸埋进柔软的靠垫里，试图隔绝整个世界。

然而，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屏幕上跳动着“家”的字样。

慕景渊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能猜到家人可能已经看到了什么。他不想接，没有力气再去应付任何关心和询问。但铃声固执地响着，仿佛不通到天荒地老绝不罢休。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才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出现了母亲黎夏、父亲叶知行和妹妹叶黎初的脸。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焦虑。

“哥！”叶黎初第一个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愤怒，“你怎么样？我们……我们都看到了！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他们怎么能那么说你！还有那个方婉凝！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你？！哥，你别管她了行不行！她家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去！你再这样下去会被她拖垮的！”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充满了对哥哥的心疼和对现状的愤怒不满。

“小初！少说两句！”黎夏轻声呵斥了女儿，但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显然刚哭过。她看着屏幕里儿子疲惫不堪、强打精神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声音温柔却带着颤抖：“景渊啊……吃饭了没有？累坏了吧？手上的伤严不严重？妈看了心里……心里难受……”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手帕不住地擦眼泪。

一直沉默的叶知行开口了，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深深的忧虑：“景渊，视频的事情，我已经托几个老朋友在帮忙想办法压下去了，尽量阻止传播。你别太担心舆论方面。”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儿子，语气沉重，“但是，儿子，这件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今天的行为……虽然事出有因，但实在太不理智了！你的身份是医生，那么多病人把生命托付给你，你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和私事影响到专业的判断和状态！今天只是被拍视频，万一哪天在手术台上因为你心神不宁出了差错，那后果不堪设想！”

叶知行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慕景渊心上。他知道父亲说的是最现实、也是最严厉的关心。

慕景渊看着屏幕里为他焦灼万分的家人，心中那座勉强维持的堤坝终于彻底崩塌。他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低下头，用手撑住额头，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