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疤上生谱(松江夜埠·晚音社主船密舱/排练舱)(2/2)

那瞬间的剧痛与绝望,被那一记烙印永久封存,成了今日这道解不开的死结。

“原来如此。”苏晚音眼底寒光乍现,“柳如眉当年烧的不止是书,她是想把沈家的脊梁骨连着这耳朵一起烧废了。”

她猛地转头,冲着阴影里的小桃枝打了个响指:“去,把那东西拿来。”

小桃枝早有准备,从角落的防潮箱底捧出一把琴身斑驳、琴头断了一角的旧琵琶。

那是沈砚秋刚入苏家班时带来的家当,四根弦断了两根,只剩下最粗的“缠弦”和最细的“子弦”。

苏晚音接过琵琶,没用任何花哨的指法,只是用指甲盖狠狠刮过那根老旧的缠弦。

“铮——嘎——”

声音嘶哑粗粝,像是生锈的铁锯拉过喉管。

这一声极难听的噪音响起的刹那,沈砚秋耳后那块刚敷了药的疤痕骤然变得滚烫,红得几乎要滴血。

那种灼烧感顺着神经直冲天灵盖,逼得他猛然抬手,死死按住琵琶的琴颈。

他没有说话,喉结却剧烈滚动,一段根本不成调的吟唱从胸腔里硬挤了出来。

那不是歌,那是濒死之人的喘息。

“赫……荷……嘶……”

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停顿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气管,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

但这看似混乱的喘息,却与《霓裳谱》原始版里“贵妃泣血”那一段的呼吸停顿、胸腔震频严丝合缝,没有半分偏差!

阿苦飞快地在竹简上记录着这诡异的频率,写着写着,笔尖突然一顿,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音律考》里提到的‘七哀拍’!每三拍必有一息滞涩,这不是演出来的,这是人受了重创之后,身体本能屏息止痛的生理节律!”

所谓的“泣血”,根本不是靠嗓子喊出来的悲壮,而是痛到极致时,身体为了自保而产生的生理性痉挛。

柳家删掉这一段,就是因为她们那帮娇生惯养的角儿,根本演不出这种连内脏都在抽搐的生理反应。

“不是他在唱。”孙婆婆两根手指捏着银针,快准狠地扎在阿苦兴奋得乱颤的膻中穴上,让他冷静下来,那双老眼却盯着沈砚秋,意味深长,“是这伤在替他记。这耳朵聋了十年,却把那场火里的痛,全存成了谱子。”

就在这时,舱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顺叔并没有进来,只是将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素绢包递到了苏晚音手边,低声道:“班主,从老宅地窖挖出来的。虽然焦了半截,但这木头硬,没烂透。”

苏晚音解开素绢,里面是一截烧得漆黑、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梨木尺。

尺身上隐约可见几个焦黑的刻度,正是当年苏家班用来校正弟子唱腔气息的“正音尺”。

苏晚音握住那半截焦木,尺身那道狰狞的裂痕,与沈砚秋放在案上的那枚碎玉里新愈合的金线遥遥呼应。

这哪里是尺子,这是两家人的命。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摇曳的灯火,直直落在沈砚秋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上。

“以前是你教我听音辨位。”苏晚音将那把焦黑的尺子轻轻抵在掌心,那种粗糙的触感让她心神一定,“现在,该轮到我教你了。沈先生,我要你把这道疤剥开,把里面的痛掏出来,变成这一出戏最锋利的谱。”

说罢,她转身走向孙婆婆那罐还在冒着诡异气泡的药汁,手里那截焦黑的梨木尺慢慢探向了那翻滚的褐色液体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