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边关告急(1/2)

程处默口中喷溅出的那滩猩红,在洁白刺骨的雪地上迅速晕开、凝固,像一幅残酷而突兀的地狱图卷,灼烧着李恪的视网膜。那滚烫的血腥气混合着战场的硝烟与铁锈味,蛮横地冲进鼻腔,压倒了作坊里残留的煤灰气息。

“突厥……阿史那贺鲁……反了!十万铁骑……踏破云州!云州城……屠了!边关……告急!!!”

每一个字,都如同裹挟着冰棱的重锤,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再轰然炸开!方才因氏族刁难而充斥院落的绝望、愤怒、忧虑,在这灭顶的滔天兵祸面前,脆弱得如同沸汤泼雪,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原始、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亡国灭种!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风雪依旧在呼啸,却失去了声音。张老汉佝偻的身体晃了晃,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旁边冰冷的压模机架才勉强站稳,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骇然。房遗直手中捧着的账簿“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洁白的纸页被寒风卷起,如同祭奠的纸钱,在血腥弥漫的院落里无助地翻飞。苏瑾手中的姜汤碗彻底倾覆,褐色的汤汁泼洒在雪地上,瞬间冻结,那微弱的热气仿佛象征着所有被掐灭的希望。

“噗通!”

程处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军情,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砸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溅起一片暗红的雪沫。沉重的玄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处默!”李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他猛地扑上前,单膝跪地,一把扶住程处默冰冷的头盔,指尖触到的金属冰凉刺骨,上面布满了刀砍箭凿的凹痕,还有几处暗沉发黑、早已凝固的血迹。程处默的脸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被冻得发白,边缘凝结着暗红的冰渣。

“苏瑾!快!”李恪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程处默身上几处明显还在渗血的伤口——肩甲破裂处,暗红的血正缓慢地洇出,染红了内衬的棉布;大腿处一支折断的箭杆斜插着,箭簇深深没入血肉,只留下短短一截粗糙的木杆暴露在外,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苏瑾早已提着药箱冲了过来,她的脸色比地上的雪还要白,但动作却异常迅捷而稳定。她迅速剪开程处默肩甲附近粘连着血肉的衣物,露出下方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被冻得发硬发白。她飞快地撒上厚厚的金疮药粉,用干净的布条紧紧裹缠按压止血。处理大腿箭伤时,她咬了咬牙,没有贸然拔箭,只是用布条在箭杆周围紧紧捆扎固定,防止移动造成二次伤害。她的手指被程处默冰冷的血液浸透,微微颤抖着,却无比坚定。

“快!抬进去!生火!热水!干净的布!”苏瑾的声音急促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几个反应过来的工匠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程处默抬起,步履沉重地挪向尚有暖炉的工棚。每一步,都留下几滴暗红的血,在雪地上蜿蜒成一条刺目的轨迹。

李恪缓缓站起身,沾满程处默鲜血和冰冷雪泥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冲淡心头的冰寒与灼烧。他低头,看着自己玄色大氅下摆沾染的点点猩红,那是程处默的血,是云州城无数未曾谋面却已然惨死的军民的血!那冰冷黏腻的触感,如同无数冤魂的哭嚎,顺着指尖直抵灵魂深处。

突厥……十万铁骑……云州屠城……

这些字眼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如同地狱的丧钟。刹那间,所有压在肩头的巨石——矿工的罢工、被毁的炭粉、堵塞的运河、氏族的污名与威逼……所有那些曾让他焦虑、愤怒、甚至动摇的困境,在这席卷北疆、直指长安心脏的滔天兵祸面前,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渺小得可笑!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灼热,如同两条狂暴的怒龙,在他胸腔里激烈地绞杀冲撞!冰冷的是对那血腥屠戮的震骇,对山河破碎的恐惧;灼热的,则是一种在绝境深渊中骤然被点燃的、近乎疯狂的战意与破局的契机!

他的目光猛地从脚下那刺目的猩红抬起,越过作坊低矮的院墙,越过漫天狂舞、遮蔽天日的厚重雪幕,死死投向北方——那烽火连天、铁蹄踏碎山河的方向!那里,比长安更冷,比死亡更残酷!一个在绝望中疯狂滋长的念头,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所有迷雾!

蜂窝煤……暖意……

这为长安百姓御寒而生的暖意,这凝聚了无数工匠心血、承载着长安千家万户炉灶希望的暖意!此刻,不正该送往那比长安更冷千倍、万倍,更需要它温暖的地方吗?!

那里有在暴风雪中据守烽燧、冻得手脚麻木却依旧紧握长槊的戍卒!

那里有在冰天雪地里埋锅造饭、却连一口热水都无法烧开的火头军!

那里有无数在寒夜里哀嚎、伤口因冻伤而溃烂的伤兵!

那里,是大唐的脊梁,是万千生灵最后的屏障!

“呼——”李恪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如同淬火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杂念,只留下一种近乎燃烧的、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眼中所有的迷茫、动摇、绝望,都已在那指向北方的血色指尖下被彻底焚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熔岩在深渊中奔涌的、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光芒!

“赵方!”李恪的声音斩断了死寂,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赵方一个激灵,猛地挺直腰板,脸上还残留着惊骇,眼神却已被李恪话语中的力量点燃。

“作坊所有能动用的蜂窝煤,立刻清点封存!一块不许再卖!”李恪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所有工匠、民夫,立刻集合待命!能赶车的、会修缮的、力气大的,全部登记造册!”

“长孙冲!”李恪的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贵公子。

“殿下!”长孙冲下意识地站直。

“持我令牌,即刻去寻你父亲,动用长孙氏所有在长安、洛阳的商队车马!征用!不计代价!告诉他,这是国难!覆巢之下无完卵!”

“房遗直!”李恪的目光落在正指挥人搬运程处默的房遗直身上。

“殿下!”房遗直立刻转身,眼神锐利。

“立刻草拟奏疏!我要进宫面圣!要快!把程处默带回的军情,一字不漏写进去!还有,”李恪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力量,“写上我李恪的请命——蜂窝煤作坊全体工匠民夫,愿押送所有存煤,北上朔方军前效力!以炭火暖三军,以风雪铸战魂!”

“作坊所有人听着!”李恪猛地转身,面向那些被军情和命令震得尚未完全回神的工匠、民夫,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如同洪钟,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突厥豺狼已破云州!屠我城池!杀我父老!边关十万将士,正在风雪血火中苦战!他们比长安更冷!比我们更需要这蜂窝煤的暖!”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惊惶、或茫然、或渐渐燃起火焰的脸。

“我知道,你们担心工钱,担心家人,担心前路!但今日,若边关失守,突厥铁蹄南下,长安便是下一个云州!我们的父母妻儿,将无人幸免!这蜂窝煤作坊,也将在铁蹄下化为齑粉!”

“是窝在长安,守着这点炭火,眼睁睁看着国门破碎,家园沦丧?还是随我北上,把这暖意送到最需要它的将士手中,为大唐,也为我们自己,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死寂。只有风雪的呼啸。

张老汉猛地扔掉手中的破扫帚,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浑浊的老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嘶声吼道:“老汉我跟殿下走!我儿子就在朔方军中!老汉就算死,也要把这暖乎煤送到他手里!”

“算俺一个!”一个年轻工匠猛地站出来,眼睛赤红,“俺爹娘都在云州……俺……俺要报仇!给俺爹娘送暖!”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决绝。

“还有我!”“我去!”“俺会赶车!”“俺力气大!”……

压抑的沉默被瞬间点燃!恐惧被更强大的愤怒和守护的意志压过!一张张被冻得通红、被煤灰染黑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同仇敌忾的决然!作坊里沉寂多日的热血,被国难当头和殿下的决绝彻底点燃!

“好!”李恪看着眼前这群瞬间从绝望泥沼中挺立起来的脊梁,胸腔中热血奔涌,“清点物资!整备车马!等我从宫中带回旨意!”

他不再多言,一把扯下沾满血污和雪泥的玄色大氅,随手扔给旁边一个工匠,露出里面紧束的深青色劲装。他大步走向“黑云”,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一去不返的决绝。

“驾!”

一声清叱,“黑云”如同离弦之箭,载着它的主人,冲破漫天风雪,向着皇城的方向绝尘而去!马蹄踏碎冰雪,溅起一片片浑浊的雪浪,那玄色的背影在风雪中挺直如枪,仿佛一柄骤然出鞘、直指北疆烽烟的利剑!

风雪更狂,夜色如墨。太极宫巍峨的轮廓在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宫门处的禁卫军士盔甲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如同冰冷的雕塑,唯有长戟的锋刃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点寒星。当李恪那匹通体如墨、唯有四蹄踏雪的“黑云”裹挟着凛冽的寒气与战场硝烟般的铁血气息,如同旋风般直冲宫门时,那一点寒星骤然变得锐利!

“来者何人!宫门重地,速速下马!”禁卫统领的声音在风雪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数柄长戟瞬间交叉,冰冷的锋刃在雪夜里反射出慑人的光。

“吁——!”李恪猛地勒住缰绳,“黑云”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透风雪的嘶鸣。马蹄重重踏落,溅起大团雪泥。李恪端坐马上,并未下鞍,他脸上沾着风雪的痕迹,嘴唇紧抿,目光却如同燃烧的寒星,穿透漫天雪幕,直射向那禁卫统领。

“蜀王李恪!”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穿透力,压过了风雪的呼啸,“奉八百里加急军报,面圣!云州告急,朔方危殆!一刻也耽搁不得!”他右手高举,掌心紧握的,正是房遗直匆匆草就、墨迹未干、甚至沾染了程处默点点血迹的奏疏!那刺目的红,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如同无声的控诉与呐喊!

禁卫统领瞳孔骤然收缩!他看清了李恪脸上未干的污血,看清了那奏疏上刺目的暗红,更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亲王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裹挟着战场血腥与无边焦灼的煞气!这绝非作伪!

“放行!开宫门!”统领没有丝毫犹豫,厉声下令。沉重的宫门在铰链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洞开。李恪一夹马腹,“黑云”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冲入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深邃门洞,马蹄声在空旷的宫道上激起急促的回响,踏碎了太极宫深夜的死寂。

甘露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青铜兽首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殿内烘烤得温暖如春,与殿外酷烈的风雪恍若两个世界。然而此刻,殿内的气氛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森寒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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