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夜航勘海图 晨抵鹿岛浦(2/2)

小船靠近商船,双方用倭语交谈片刻。随后,一艘迎船转向驶向“乘风号”。

船首武士年约四十,面庞黝黑,左颊有一道刀疤。他仰头用生硬的汉话问道:“船上……是何人?”

顾昭整了整衣冠,持节旄走到船舷边:“大麦国使节顾昭,奉天子命,出使邪马台国。途经贵地,望借水道休整补给。”

武士眯眼细看节旄,又打量船上众人,忽然躬身:“原来是天朝使节!在下岛津家臣吉田信忠。家主已恭候多时——请使船随我入港!”

“乘风号”随迎船驶入海湾。晨光渐明,鹿岛浦全貌展现在眼前——

海湾形似鹿角,两侧山崖环抱,入口狭窄,易守难攻。湾内水面平静如镜,沿岸建有木制码头十余座,停泊着大小船只数十艘。码头后方,屋舍连绵,炊烟袅袅,已有早起的渔夫在整理网具。

最引人注目的是,海湾北侧崖顶矗立着一座三层橹楼,楼顶飘着鹿角家纹旗,显然是了望与防御之用。

“好一处天然良港。”沈澜低声赞叹,“水深港阔,山崖为屏,若在此驻泊水师……”

话未说完,码头已至。

一个身穿深蓝色直垂、外罩阵羽织的中年男子率众等候。男子面容清癯,蓄短须,腰间佩一长一短两刀,正是倭国武士常见的打扮。

林文远低声道:“此人是岛津氏家主,岛津义久。其父岛津忠义曾遣使至登州求通商,被松浦氏截杀于海上。”

顾昭整衣下船,持节旄前行三步,依礼拱手:“大麦国使节顾昭,见过岛津家主。”

岛津义久竟以汉礼回拜,口音虽生硬,言辞却文雅:“天朝使节远来,岛津氏蓬荜生辉。寒舍已备薄酒粗茶,请诸位入内歇息。”

入得府邸,但见庭院布置竟有几分汉风——白砂敷地,青石为径,墙角植着数株矮松。正厅内,席地设案,案上已摆好清酒、鱼脍、蒸芋等倭国待客食事。

分宾主落座后,岛津义久举杯:“使节不畏风涛,远渡重洋,义久敬佩。请满饮此杯。”

酒过三巡,顾昭搁下漆杯,正色道:“顾某此番奉旨出使邪马台,一则递交国书,二则为通商睦邻。闻贵家与松浦氏不睦,不知可有此事?”

岛津义久笑容微敛,沉默片刻,挥手屏退左右侍从。

厅内只剩主客数人时,他才缓缓道:“使节既问,义久不敢隐瞒。松浦氏盘踞对马、壹岐二岛,垄断海路三十载,凡过往商船,皆需缴纳重税。近年更变本加厉,筑紫岛诸家商船,亦遭其劫掠。”

他握紧酒杯,指节发白:“去岁秋,我家族船载丝茶往百济,被松浦水军截获,货物尽没,船员三十七人……无一生还。”

顾昭与沈澜对视一眼。

“家主可曾向邪马台国申诉?”顾昭问。

“申诉?”岛津义久苦笑,“邪马台女王与狗奴国王征战不休,哪有余力管束边岛?且松浦氏每年向邪马台进献重礼,女王亦睁只眼闭只眼。”

他抬眼看向顾昭,目中闪过希冀:“闻天朝水师月前大破松浦舰队,义久与筑紫岛诸家皆额手称庆。不知……天朝可有意肃清海路,还商旅太平?”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陡然凝肃。

顾昭沉吟良久,缓缓道:“我朝天子仁德,愿见四海商路通畅。然倭国之事,终须倭国自决。我使团此番前来,便是要与邪马台国共商海防大计。”

他顿了顿,语气转柔:“至于贵家所求……顾某可修书一封,禀明晋王殿下。若贵家诚心与我朝通商,青州市舶司自当酌情优待。”

岛津义久眼中亮起光芒,忽然离席,郑重一礼:“若得天朝相助,岛津氏愿为海上前驱!筑紫岛七家豪族,义久可代为联络,共抗松浦!”

会谈持续至午时。出得府邸时,日头已高悬中天。

码头上,“乘风号”船员正在补给淡水、食物。张昱迎上来低报:“顾大人,林守义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港湾僻静处,林守义见顾昭到来,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大人,草民在码头上听到些风声——松浦义久并未死去,只是重伤。如今对马岛正在集结船只,似有大动作!”

“消息可靠?”

“是刚从对马岛逃出的渔夫所言。”林守义面色凝重,“松浦氏放出话来,要‘雪崂山之耻’。大人此行往邪马台,必经对马海峡,千万小心!”

顾昭面色不变,只颔首道:“多谢相告。”

回到船上,他立即召集众人。舱室内,海图再次铺开。

“松浦未死,且在集结船队。”顾昭指尖点在海峡最窄处,“此处名‘龙喉水道’,宽仅五里,最易设伏。”

沈澜凝视海图:“有两个选择。其一,绕道外海,多行三日。其二……”他手指沿筑紫岛西海岸划下,“走岛津氏掌控的水道,经五岛列岛南下,虽也险,但有岛津水军可暗中护卫。”

“岛津氏可信否?”赵符问。

“今日会谈,其人有求于我,暂时可信。”顾昭道,“但不可全托。沈将军,你派两人扮作商贾,随林家船队先往五岛列岛探路。我等在此休整一日,待探明虚实,再定行止。”

众人领命而去。

顾昭独坐舱中,铺纸研墨,开始撰写今日见闻。笔锋落在“岛津义久”四字时,他顿了顿,在旁添注小字:“其人雄桀,可用而不可纵。筑紫岛七家,可分化而制之。”

写至末了,他另取一纸,给韩继写密报。笔锋游走,将鹿岛浦地形、水深、防御工事一一详述,最后写道:

“……岛津氏求通商若渴,可许以市舶优惠,令其牵制松浦。然倭人反复,今日之友或为明日之敌。臣以为,当助其势而分其力,使筑紫岛诸家相互制衡,方为我朝东海之利。”

搁笔时,已是黄昏。舱窗外,鹿岛浦渔火点点,海湾如嵌在黑丝绒上的新月。

更远处,漆黑海面上,两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快船正悄然驶入港湾外的礁石区,如夜鲨隐于暗流。

那是“飞鱼”与“快鸥”——晋王派来的眼睛,正无声注视着这片陌生海域的一切动静。

夜风入舱,吹动纸页。

顾昭将密报封入蜡丸,唤来驯养的信鸥。灰羽大鸟展翅而起,没入渐浓的夜色,向着西北方向,向着青州,向着那个正在打造一支强大水师的年轻亲王飞去。

海路漫漫,凶险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