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刚炒出来的松子(2/2)

但顾长渊无比清晰地知道,藏在这副皮囊之下的,是一个不折不扣、手段刁钻狠辣超乎想象的魔鬼!

然而,与这阴森、污秽、绝望的牢房环境格格不入的是,这位“皇帝”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一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做工精巧的红木小茶几,另一人则提着一个三层式的黑漆食盒。

他们训练有素,动作轻快地将小茶几摆放在牢房内相对干燥平整的一小块空地上,又从食盒里依次取出几碟造型别致、色泽诱人的点心(芙蓉糕、杏仁酥、豌豆黄),一套白瓷描金的茶具,以及一壶显然刚沏好、正冒着袅袅白气和清雅茶香的香茗。最后,居然还摆上了一小碟颗粒饱满的瓜子,和一碟油光锃亮的核桃、松子等坚果。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如同影子般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到牢门外垂手侍立,将这片狭小的空间留给了里面的两人。

然后,在顾长渊呆滞、茫然、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更严重幻觉的目光注视下,“萧烬”极其自然、甚至带着几分闲适地在那张铺着软垫的(显然是特意搬来的)小杌子上坐下。他先姿态优雅地提起白瓷茶壶,给自己面前那只同样精致的茶杯斟了七分满的茶水,动作舒缓地吹了吹飘散的热气,然后才凑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发出了一声仿佛极其满足的、悠长的叹息。

接着,他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伸向那碟瓜子,极其熟稔地拈起一颗,送到唇边,只听得“咔吧”一声清脆利落的轻响,瓜子壳应声裂开,饱满的瓜子仁落入他口中,而那两片瓜子壳,则被精准地吐在了旁边另一个专门放置壳屑的空碟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仿佛这里不是阴森污秽、关押钦犯的天牢,而是他昭阳殿里温暖舒适、熏香袅袅的私人暖阁。

顾长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光影和声音都在扭曲、旋转。他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从精神到肉体,都在这极度荒诞的场景面前濒临彻底崩解。

沈娇娇气定神闲地嗑了好几颗瓜子,又拈起一块小巧的杏仁酥,秀气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味着,这才仿佛刚刚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形容枯槁、眼神涣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老者。她拍了拍白皙修长的手指,弹去并不存在的碎屑,用那种午后闲聊家常般的、轻松甚至带着点慵懒的语气,悠悠开口:

“顾爱卿,几日不见,瞧你这模样,可是憔悴清减了不少啊。”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意有所指地扫过那本被踢到墙角、封面皱巴巴的《帅府风华录》,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怎么样?朕前几日送来的那本‘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之物,可还入眼?细细品读之下,想必感悟良多吧?那心得体会……写得如何了?朕可是满怀期待,等着拜读顾爱卿的锦绣文章呢。”

“噗——咳咳咳……”顾长渊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胸腔间翻涌的气血,喉头猛地一甜,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溅在身前肮脏污秽的地面上,留下几点刺目的暗红。他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整个人蜷缩起来,抖得像暴风雨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陛下……陛下啊!”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彻底的绝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狼狈地匍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头死死抵着那混杂着霉斑和污渍的石板,涕泪横流,“臣……臣知错了!臣罪该万死!罪无可赦!求陛下……求陛下开恩!给臣一个痛快吧!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吧!!求求您了!!”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宰相威仪,什么士林领袖的风骨,什么家族门楣的荣耀。此刻,那强烈到足以湮没一切的求死欲望,压倒了他残存的所有理智和尊严。

沈娇娇仿佛没看到他的惨状,又姿态闲雅地“咔吧”嗑了颗瓜子,慢悠悠地将壳吐掉,这才仿佛回应般地道:“哎,顾爱卿,你这又是何苦呢?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血淋淋的,多不文明,多不雅观。”她拿起一块豌豆黄,小巧地咬了一口,继续用那气死人的悠闲语调说道,“朕今日难得有闲,特意过来,是想跟你……嗯,促膝长谈一番,聊聊人生,聊聊理想,探讨一下……生命的真谛。”

说着,她甚至还颇为“大方”地抓起一小把油亮的松子,隔着一小段距离,向顾长渊的方向递了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纯良的无辜表情:“来点?刚炒出来的松子,又香又脆,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