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欧阳修和司马光(2/2)

与此同时,洛阳独乐园的书局中,烛火通明。

司马光正埋首于浩瀚的史料中,为《资治通鉴》的某一卷做着批注。

自汴京“知行之辩”后,他更加沉默,将全部精力倾注于这部注定传世的巨着之中。

对他而言,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抗争,一种更为持久、更为根本的“立言”。

当家人送来京师急件时,司马光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平静地拆阅,花的时间比欧阳修更长,读得更细。尤其是赵顼那封“咨议”手诏,他反复看了三遍。

他放下文书,缓缓起身,走到院中。月华如水,洒在园中的竹林上,一片清冷。

与欧阳修不同,司马光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被侵犯的愤怒。

“夷狄而效中国之礼,僭也!”

他心中响起《春秋》的断语。辽国修《辽礼》,办文会,在他看来,是最恶劣的“窃礼”行为,是对儒家道统最根本的挑战。

赵顼之前的“知行本体”论,虽与他的“格物致知”路径不同,尚属儒学内部的争论;而辽国之举,则是内外之防、华夷大义的生死线。

然而,正是这条“生死线”,给了他一个绝地反击的舞台。

汴京的舆论场,皇帝凭借更高的哲学架构和太学青年的支持,暂时占据了上风。

他司马光若继续在“知行”关系上纠缠,已难占便宜。但辽国的挑战,将争论拉回到了他最擅长、也认为最根本的领域——“名分”与“礼制”。

“好!好!好!”司马光连说三个好字,眼中锐光闪现。

“正愁无处与你论个是非曲直,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辽国的宫廷上,当着耶律洪基和宋朝使团的面,用他最擅长的历史与礼法作为武器,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正名”之战。

若能在此役中,淋漓尽致地阐发“华夷之辨”的精义,驳得辽国君臣哑口无言,那么,他司马光就不再仅仅是礼法的领袖,而是天下士林心中“道统”的扞卫者。

他在汴京暂时失去的影响力,将百倍地夺回!

这不再是派系之争,而是卫道之战。皇帝需要他,天下士林需要他,儒家的道统更需要他站出来。

他迅速回到书案前,笔墨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

“臣光诚惶诚恐,谨复陛下:辽主此书,包藏祸心,其欲乱我华夷之防,窃居礼乐正统之意,昭然若揭!此非寻常聘问,实乃道统之争!”

开宗明义,将性质定为最高级别的意识形态斗争。

“陛下若拒之,彼必谤我怯懦无文;然若应之而无备,则恐堕其术中。

故臣以为,当应,且必以雷霆万钧之势应之!”

态度比欧阳修更为激烈,主战色彩极其鲜明。

“使团北上,非为联谊,实为宣示正朔。当择精通《春秋》、深明礼制之臣,于其朝堂之上,据典驳谬,正本清源。

务使其知,礼乐之道,自有真统,非可强攀附会。如此,则彼之僭妄自消,我之纲常益固。”

他的策略更具攻击性,目标直指“摧毁”对方的合法性论述。

“臣虽愚钝,于史籍礼法,略知一二。若陛下不弃,臣愿效犬马之劳,北上一行,与彼国‘学士’论个明白!”

他甚至直接请缨,展现出前所未有的主动性与决绝态度。

两封回奏,一持重,一激切,却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战!

当这两封密奏摆上赵顼的案头时,年轻的皇帝知道,他手中已经掌握了最有力的武器,也点燃了最炽热的斗志。

一场由北朝发起,却注定将被南朝推向高潮的文化盛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司马光,这位刚刚在汴京受挫的礼法领袖,也终于在遥远的洛阳,找到了他重归权力与舆论中心的——最佳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