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再问司马光(2/2)
这是一个关于士人终极价值的抉择。它将一个理论问题,变成了一个尖锐的人生观问题。
在年轻而充满抱负的太学生心中,哪一个答案更能点燃他们的热血,不言而喻。
此三问的战术效果:
其一:化敌为友,抢占高地:首段的“认同”,瞬间将己方置于“共同求索真理”的制高点,姿态超然。
其二:釜底抽薪,重定核心:通过“医者”之喻,重新定义了“真知”,将“行”提到了根本地位。
其三:解构偶像,为我所用:通过分析《通鉴》的知识来源,巧妙地将这部礼法党经典解释为“实践出真知”的范例,反而成了支持改革派的论据。
其四:叩问人心,争取青年:最后的灵魂拷问,直接诉诸年轻学子的理想主义,引导他们向往一个“实干家”而非“清谈客”的人生,从根本上争夺了下一代的人心。
这份题纸,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太学掀起了远比前几次更为剧烈的思想海啸。
支持变法者欣喜若狂,视之为对旧学体系的终极批判;
司马光的追随者则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他们发现,对方不再攻击“知”的重要性,而是在追问“知”的终极目的,这让他们难以用旧有的逻辑防御。
赵顼的这次出击,不再是简单的见招拆招,而是一次旨在重新定义士人精神内核与帝国价值观的哲学总攻。
他将司马光引发的“道术之辩”,成功地转向了更具实践性和感召力的“知行合一之辩”。
经此一役,熙宁变法的思想基础,被夯实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场太学大辩论,胜负的天平,已悄然逆转。
当太学诸生还在为前一日那三个凌厉的诘问争得面红耳赤、莫衷一是之时,第四日的黎明,那份熟悉的题纸再次如约而至。
这一次,标题不再是疑问,而是庄重的宣告——
《知行本体论——与温公诸贤书》
文章开篇,并未延续昨日的锋芒,而是以一种集大成的恢弘气度,对连日来的辩论进行了总结与升华:
“连日与诸贤论辩,受益良多。尤感温公‘知而不行为空谈’之论,如暮鼓晨钟,切中时弊。
学生思之再三,有一得之愚,敢陈浅见:”
“窃以为,知与行,非两事,实乃一体之两面,本不可分。
恰如手心之于手背,相即相入,共存共亡。天下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天下亦未有行而不知者,行而不知,只是冥行妄动。
此便是‘知行本体’之真义!”
这一段论述,石破天惊。它不再是纠缠于“知重要”还是“行重要”的二元对立,而是直接跃升到一个更高的哲学层面,提出了一个统摄性的核心概念——“知行本体”。
它将“知”与“行”统一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根本存在(本体),这从根本上超越了司马光“知行并重”但仍视其为二元的旧有框架。
随即,文章以这番新立论为基础,对司马光展现了极高的“宽容”与“整合”姿态,将其纳入自己的体系:
“由是观之,温公深惧学者‘知而不行’,故极力倡言‘笃行’,其心拳拳,正为对治我等书生空疏之痼疾!
而学生所忧者,乃是世人将‘知’与‘行’判然两分,以为可先求知、后再行,以致终身不行。故不揣冒昧,强调‘合一’。”
“二者看似侧重不同,实则一体同仁,同出一源!皆是为破除学者之痼疾,引导我等朝向那真切笃实、明觉精察之境界。”
这一手“化敌为友”堪称神来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