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渠边的课(下)(2/2)
管家脸色铁青:“你说了不算!这是劳伦斯老爷的地界!”
“地界?”维克多笑了,但笑容里没有温度,“土地改革法令颁布后,所有土地暂时收归革命委员会统一分配。劳伦斯如果对土地权属有异议,可以到石鸦镇来申诉。但在法律裁定前,土地由实际耕种的农民管理。水,同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
“你刚才说要打人。根据苏维埃临时治安条例,暴力破坏农业生产、故意造成重大粮食减产,可处以拘押。你要试试吗?”
管家后退一步,额头冒汗。他看看维克多,又看看老斯塔克身后那四十多个眼睛冒火的农民——那些人手里紧握着农具,不是要打架的架势,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守护自己劳动果实的决心。再看看那几个已经明显动摇的家丁,有人甚至偷偷往芒克村的麦田方向瞟。
“……我、我得回去请示老爷。”
“可以。”维克多说,“但现在,把闸门扳回来。按我刚才说的——灌浆麦田优先。”
管家咬着牙,挥挥手。家丁不情不愿地开始扳动闸门。木闸门发出嘎吱的响声,水流逐渐增大,流向芒克村的渠口发出汩汩的欢快声音,像久渴的人终于喝到了水。
老斯塔克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走到渠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清凉,甘甜,这是救命的秋灌水。
维克多走过来,也蹲在他旁边:“干得好。有理有据,还争取了对方内部的人。”
老斯塔克摇摇头,看着水流奔向下游干渴的麦田:“要不是您来了,今天恐怕……”
“不,我来之前,你们已经稳住了局面。”维克多说,“特别是你对他们说的那句话——‘你们家里人就靠老爷的善心过活?’。这就是‘阶级分析’,老斯塔克同志,你在不知不觉中用了最朴素的道理:帮老爷卡穷人的脖子,最后饿死的也是穷人。”
老斯塔克愣住了:“我……我就是想着,他们也是苦出身。”
“这就是最根本的觉悟。”维克多站起身,看着渠水奔流而下,滋润着那片等待灌浆的麦田,“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他望向远处那片金黄:
“我在想,‘导师’该教什么。赫尔曼先生说要编教程,要系统化,要培养继承人。都对。但刚才看你跟管家对峙,我突然明白了——最好的教程,不在书本里,在渠边,在即将收获的麦田旁,在你这样普通农民为了守护自己的劳动果实、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抗争里。”
老斯塔克似懂非懂,但他看着水流漫进干裂的田垄,看着麦秆似乎都挺直了些,心里涌起一种踏实的感觉。
维克多拍拍他的肩:“等收了麦子,农会要总结经验。今天这事怎么解决的?为什么能解决?写成材料,给别的村子看看。这就是咱们自己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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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赫尔曼显得有些兴奋。
“主席,我有个新想法。”他说,“‘导师’的仪式,或许不需要什么复杂的魔法阵或稀有材料。它可能需要的是——将群众在保卫自己劳动果实中的实践经验,系统地整理、提炼、升华,再返回去指导更多群众。一个完整的‘实践-理论-实践’循环。”
他翻着笔记本快速记录:
“比如今天这事。老斯塔克的做法有几个关键点:第一,立足于保护具体利益——秋收;第二,争取对方阵营中可能同情的人;第三,坚持非暴力但坚定的姿态;第四,在原则问题上不退让……这些都可以总结成方法。”
维克多看着窗外掠过的、正在等待灌浆的麦田,点了点头。夕阳把麦浪染成金色,像一片动荡的、等待丰收的海洋。
“秋天是个好季节。”他轻声说,“不仅是收获粮食的季节,也是收获经验的季节。”
马车驶过芒克村外时,他们看见老斯塔克还站在渠边,指挥着村民分水灌田。那个曾经弯腰驼背的老人,此刻在秋阳下站得笔直,像一株经历风雨后终于挺立的老麦。
而在更远的山影里,橡树村庄园的轮廓若隐若现。那里藏着旧世界的最后顽固,也藏着下一个冲突的伏笔。
但至少今晚,芒克村的麦子能喝上水了。
至少这个秋天,这片土地上的劳动者,能收获属于自己的第一季粮食。
而这,就是一切斗争最朴素、也最坚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