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伊尔沙的日记(2/2)

他说:“剩余价值不是机器创造的,是工人的劳动时间凝结的。每一分利润,都是工人被偷走的时间,被偷走的生命。”

那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突然全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在纺织厂累到吐血只换来几枚铜币,为什么父亲在矿难中死去后我们连棺材都买不起,为什么我从小就觉得自己生来就该受苦。

不是命不好。是被偷了。

一股强烈的、炽热的情感从胸口炸开,冲向喉咙。我忍不住站起来,对着全班同样出身贫苦的战友们喊道:“他们偷了我们的面包!偷了我们的时间!偷了我们的命!”

我的声音在颤抖,但每个词都像烧红的铁。我看到好几个战友的眼睛瞬间红了,有人握紧了拳头,有人低声重复着“偷走”。

维克多同志停下讲课,看向我。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欣慰,有赞许,还有一种……了然的悲伤。他点点头,轻声说:“伊尔莎同志,你看见了。”

下课后,玛丽姐找到我,说我身上有了稳定的灵性波动——序列九“鼓舞者”。她说,这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因为那些道理真正扎进了我的生命里,和我血肉长在了一起。

我摸着胸口,那里好像真的多了一小团温暖的火。

大陆历379年7月28日

战争爆发了。

消息传来时,维克多同志正在开会。他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旧世界开始撕咬自己了。”

我不太懂。报纸上说,是因为一个公爵在别国被刺杀,所以好几个国家打起来了。可维克多同志说,根本原因是“资本主义发展不平衡”“殖民地瓜分完了”“帝国主义要重新划分势力范围”。

这些词我还在学。

晚上,他站在地图前看了很久。那地图上画了好多箭头,西边一片血红。他说,这场战争会死很多人,大部分是工人农民的儿子。他说,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更大的考验。

我问:“我们能做什么?”

他说:“活下去。壮大。等旧世界在战争里流干血,我们要准备好,接过历史的担子。”

我好像懂了一点。又好像更沉重了。

西线的战报越来越可怕。一场战役死几万人,战壕里全是泥、血和尸体。

维克多同志最近常提起一个词:“世界大战”。他说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战争,卷入的国家、动员的人口、消耗的资源都是空前的。

他说,这场战争会改变一切。旧的帝国会垮掉,新的力量会起来。但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高兴,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悲哀。

我问:“您觉得战争可怕吗?”

他说:“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让战争白白发生,流了那么多血,世界却还是老样子。”

今天,我给他整理各国工人反战罢工的资料。英国、法国、德国、甚至交战国两边的工人,都在喊“不要为资本家的利润送死”。

原来我们不是孤独的。

大陆历380年1月8日

我要去帕瑟堡了。

作为罗兰苏维埃的代表,参加第一届世界无产阶级代表大会。维克多同志亲自定的名单,他说:“伊尔莎,你需要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听听其他国家的同志怎么说,怎么斗争。”

我怕。我连罗兰都说不好,只会简单的通用语。那么多国家的代表,都是厉害的人吧?我这样一个女工出身、才认字没几年的人,能行吗?

他说:“伊尔莎,你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了吗?你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是葛培省根据地的妇女,是罗兰千千万万正在觉醒的女工。你的经历,就是最好的发言稿。”

我哭了。这次是躲起来哭的。

收拾行李时,我带了那本最早的识字本,还有第一次罢工时分到的那支铅笔。我要告诉世界另一头的工人姐妹:一个曾经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女人,今天可以代表一个国家去开会了。

这是维克多同志,是革命,给我的。

(此页纸张粗糙,字迹因激动而颤抖)

大陆历380年2月3日

昨天,《国际歌》响起的时候,我浑身都在抖。

阿德里安第一个唱起来,然后是里克,塞德里克……不同国家的人,用不同的口音,唱着同一首歌。那一刻,我好像真的看见了维克多同志说的“全世界无产者”。

我站在后面,小声跟着哼。眼泪一直流,止不住。

原来我们真的不是孤独的。弗拉维亚的码头工人在组织罢工,卡森迪亚的工人在秘密印刷报纸,奥凡帝国也有反战团体在活动。虽然隔着国界、语言、甚至战场,但我们心里想着一样的事:要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战争的世界。

维克多同志的报告,我听懂了大概。但他说话时那种力量,和窝棚夜校里一样,只是更强、更亮,像能把整个会场的屋顶掀开。

晚上,一个弗拉维亚的女代表找到我,问我罗兰根据地妇女怎么组织。我用磕磕巴巴的通用语,加上手势,告诉她我们的识字班、缝纫组、妇女会。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也要这样做。”

我的手被握得很疼,但心里很满。

(此页为护士笔录,伊尔莎同志伤势过重,无法执笔)

维克多同志说,日记可以继续记,他给我找支笔。

可我手抬不起来。护士同志,我说,你写。

我们快到家了。虽然我还躺着,虽然伤口很疼,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但这一路,我看见了很多东西。

我看见莎莉——那个弗拉德城的女孩,留在帕瑟堡学识字了。她说她想先靠近火,而不是永远被火带走。她眼睛里有光了。

我看见黛娜·考尔菲德同志在根据地的报告,她把贵族小姐的衣服全卖了,换钱买课本,现在管着十七个村子的扫盲班。

我还看见……(长时间停顿,呼吸急促)

我还看见,维克多同志坐在我床边,给我念《帕瑟堡宣言》。他声音很轻,怕吵到我。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我心里。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护士同志,你写下来了吗?

我可能看不到联合起来的那天了。但我知道,火已经点着了。从窝棚到帕瑟堡,从罗兰到弗拉维亚、卡森迪亚……火在蔓延。

而点燃第一把火的人,他此刻就坐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很暖,有茧子,但稳得像山。

我这一生,从黑暗里被一只手拉出来,教我看字,教我挺直腰杆,带我走到世界面前,告诉我“你代表千百万人”。

够了。

就算现在闭眼,也值了。

(笔录至此中断,护士注明:伊尔莎同志陷入昏迷,高烧未退。维克多主席在旁守候,整夜未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