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3 六亲缘浅(2/2)
阿末等粥热透了,盛了小半碗,就着一碟腌得发黄的咸菜,慢慢喝着。粥熬得很稠,带着淡淡的米香,可她却尝不出什么味道,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梦里的情景。梦里的阿末,纵身跃下深渊,一了百了,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可现实里的她,却还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难道这一世,她真的只能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尝遍所有的苦,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吗?
娇兰一边飞针走线地纳着鞋底,一边时不时抬眼瞟一下阿末,等阿末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她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像是在下达一个命令,又像是在卸下一个包袱:“你跟陈飞回去吧,你这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总赖在娘家算怎么回事。往后要是再生病,就别往娘家跑了,省得麻烦。你也知道,你嫁出去就是陈家的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陈家要人,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阿末心里,不痛,却密密麻麻地泛着酸。她没有回答娇兰,只是端起碗,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慢慢洗着碗,动作慢得像放了慢镜头。
洗完碗,阿末将碗碟一一摆回碗柜,转身走出了厨房。
院子里的日头正好,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几分骨子里的寒意。风轻轻吹过脸颊,带着院子里草木的清香,阿末靠在院角的老槐树底下,眯着眼睛晒太阳,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快了不少。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好好晒过太阳了,久到快要忘了阳光的味道。
傍晚时分,家里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父亲元正扛着锄头,满身尘土,弟弟妹妹们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他们看到靠在槐树下的阿末,都愣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讶,随即又飞快地移开,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阿末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至于他们为什么惊讶,她不是早都知道了嘛——他们惊讶的,不过是她怎么还没死,怎么还赖在这里罢了。
元正放下锄头,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看了一眼陈飞,又看了一眼阿末,清了清嗓子,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既然阿末身体好了,明天就和陈飞回去吧。你在家里呆了整整三个月,也够久了,别总占着娘家的地方,回去过你们小两口的日子。”
陈飞连忙从板凳上站起来,陪着笑附和着说道:“嗯,就听叔的,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说完,他抬眼看向阿末,眼神里带着几分催促,像是生怕她会拒绝。
阿末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就在她点头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父亲元正松了口气,母亲娇兰的嘴角也悄悄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就连弟弟妹妹们,脸上的惊讶也变成了轻松。原来,她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个麻烦,是个包袱,如今包袱要被送走了,他们才这样如释重负。
晚上,阿末和陈飞挤在西厢房的小炕上,炕还是凉的,像一块冰。陈飞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阿末,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回去之后,你打算做点什么?总不能天天在家闲着吧?”
阿末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
陈飞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不恼,顿了顿,又开口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抱怨:“我好几个同事都有孩子了,前几天还抱来厂里给我们看,白白胖胖的,可招人疼了。”
阿末的眼皮动了动,心里却冷笑一声。孩子?你配有孩子吗?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连妻子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孩子。
她依旧没有出声,屋子里只剩下陈飞的呼吸声和窗外的虫鸣声。
这一夜,再无半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