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画川之议(1/2)

建安八年四月初三,入夜。

蜀王府东暖阁的窗纸被烛火映得通明。这座原是天子宫殿的宅邸,刘备迁入后并未大兴土木,只将象征皇权的朱漆改为玄色,螭纹换作云雷。此刻阁外十丈,亲卫环立,甲叶在春寒中凝着冷光;阁内炭火正旺,却无人觉暖,反而有种沉甸甸的肃杀。

人影映在窗上,或坐或立,围着一幅几乎占满整面墙壁的巨图。

“啧啧,了不得。”庞统持着烛台贴近帛面,火光在那精细的墨线间跳跃,“白水关守军三千,粮仓在此;葭萌关隘口宽十二丈,旁有樵径可绕……这张永年,怕是把益州每块石头都摸透了!”

地图正是张松所献《西蜀地形图要》。三日来,经廖湛授意,几名巧手匠人将其等比放大,山川城郭纤毫毕现。

刘备坐在主位,未戴冠,只束了条葛巾。他左手边是廖湛、程昱、诸葛亮,右手边是法正、刘晔、徐庶。关羽与张飞分别坐在两侧末端。

“人都齐了。”刘备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阁中私语戛然而止,“守仁,你先说。”

廖湛起身,走到地图旁,竹鞭虚点益州方位:“三日前,益州别驾张松密献此图,并言愿为内应。其态度明确:刘璋暗弱,士民失望,以为‘王气在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图之真伪,我与文和反复推敲,细节吻合此前谍报,当是可信。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用这张图。”

“还如何用?!”

庞统几乎跳起来,烛台往案上一顿:“有此图如观掌纹,益州已是囊中之物!当趁刘璋不备,联张松、孟达为内应,精兵三万,一路自江州溯涪水,一路出秭归穿巴东,双刀直插成都!”他语速极快,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两道凌厉的弧线,“刘璋军备松弛,东州兵与本土士族矛盾深重,二子争储各结党羽——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半年!最多半年,巴蜀可定!”

阁中一时只有炭火噼啪声。

法正接话了。他声音冷静,像在陈述账簿:“士元所言不差。更紧要者,乃时机。”他起身,指尖落在中原,“曹操困于河北,与袁谭拉锯,攻邺城不下,至少一年内无力南顾。”指尖又滑向江东,“孙权逍遥津新败,周瑜整顿水军,山越未平,两年内不敢北窥。”最后重重点在益州,“此乃天赐之窗。若待北方平定,曹操必窥汉中;若其得蜀,则顺江而下,荆州危矣。届时,王上纵有仁德,困守荆豫,何以争天下?”

话如冰锥,刺破最后一丝侥幸。

张飞猛地一拍大腿:“打!孝直先生说得在理!大哥,给俺三万兵,俺从江州打上去,保证把那刘璋小儿捉来见你!”

关羽却抚髯不语,凤眼微眯,目光在地图与刘备之间流转。

“打,自然要打。”诸葛亮的声音响起,不高,却让所有人转头看他。年轻的侍中眉头微蹙,“但如何打?以何名目打?”他看向刘备,又看向廖湛,“王上新封‘蜀王’,天下皆知。若明日便兴兵伐同姓宗亲,且是毫无过犯的益州牧,天下人将视王上为何人?”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与庞统、法正成三角之势:“曹贼必讥‘刘备伪仁’,江东可藉此联盟抗我,此其一。益道险绝,若刘璋据关死守,军民为其所用,我军陷入泥潭,师老兵疲,此其二。即便侥幸速克,蜀中士族口服心不服,治理维艰,反成溃痈,此其三。”

字字沉静,字字千斤。

程昱缓缓捋须,嘶哑开口:“孔明所虑,乃老成谋国。取蜀非难,治蜀难;取而有乱,不如不取。当年高祖入关中,约法三章;光武定河北,推心置腹。非只恃兵甲,更恃大义名分。需让蜀人知——刘璋当伐。”

阁中陷入沉默。火盆里的炭块“咔”地裂开一道缝。

刘备缓缓起身。

他走到地图前,仰头看着那片被山河包裹的丰饶土地,看了很久。手指抬起,虚虚划过益州的轮廓,从巴郡到蜀郡,从汶山到越巂。

“季玉……”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什么苦涩的东西,“去岁他来信,还称孤‘皇叔’,问安叙旧,言辞恳切……他也是景帝子孙,孝景皇帝第十八子,鲁恭王之后。论辈分,他该叫孤一声叔父。”

他转身,烛光在脸上投下深深阴影:“无故伐之,心实不安。”

但下一刻,他眼中那点温润骤然锐利如剑锋:“然,诸君所言,句句在理。巴蜀天府,不取,则必为曹操所图!届时其拥中原、河北、益州之势,顺江而下,荆州何以守?孤欲安天下,救黎民,岂能因一人之私谊,而误天下之大势?!”

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今日召诸君来,便是要一个两全之策。既要取蜀定鼎西南,又不失大义,不损孤半生所持之‘仁’字。谁能教孤?”

目光最后落在廖湛身上。

阁中寂静,只剩下呼吸声。

廖湛迎着刘备的目光,稳步走到地图正前,执起竹鞭。

“王上,诸君。”他声音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窃以为,取蜀之道,不在‘袭’,而在‘引’。不在‘背盟’,而在‘衅自彼开’。”

竹鞭点在汉中:“第一步,借壳伐虢。”

“张鲁据汉中二十余载,自称‘师君’,不朝不贡,割据之心久矣。朝廷早有讨伐之意。今,可以天子诏,令蜀王刘玄德,会益州牧刘季玉——共讨汉中新附之臣张鲁。”

“刘璋畏张鲁如虎,屡犯巴郡而无可奈何。闻朝廷愿出兵共伐,必欣然同意,甚至开粮道、让关隘。”

竹鞭划出三条箭头:一自长安南下,一自南郡西进,一自葭萌关北上。

“第二步,画界为约。”

“与刘璋明约:两军齐发,共击南郑。谁先下南郑,谁暂辖汉中,战后禀明天子再议永治。我军出三路:北路,黄忠、魏延自长安出褒斜,猛攻阳平关;东路,张合遣一部自南郡走上庸,侧击张鲁;刘璋军自葭萌关北上,三路合围。”

“以我军战力,必先克南郑。汉中入手。”

竹鞭蓦地一收,停在成都。

“第三步,激衅于彼。”

“汉中既得,刘璋必遣使索要。届时,我朝廷使者当严词拒之!”廖湛声音转冷,“斥其‘出兵不力,贻误战机;无功而索,形同割据’!更可翻旧账:刘璋父刘焉,昔年造天子车驾,僭越之心昭然;刘璋本人,多年不朝,税赋不入长安。如此,衅自彼开!天下人将看到,是刘璋贪利背约、抗旨不尊在先!”

他转身,面向刘备,竹鞭在空中虚划一个大圈:

“第四步,伐罪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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