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仁德与枭雄(2/2)
七月初,刘备大营后营校场。
三千人肃立着。
这些人大多三十往上,脸上有风霜刻的痕,手上有老茧叠的厚。眼神沉默,像深潭,投块石头下去都听不见响。
魏延领着廖湛走在队列间。廖湛走得很慢,一个个看过去,偶尔停下来,盯着某个士卒的眼睛看片刻,点点头,或摇摇头。
“这个,”他指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老卒,“眼神太凶,不要。”
“这个,”指另一个神色木然的,“可以。”
筛选进行了一个时辰。最终,三千人留了下来。
校场台上,刘备、廖湛、魏延并肩而立。黑底白字的旗已经做好,一个“默”字绣在正中,在风里微微拂动。
“尔等历经地狱未疯,心志如铁。”廖湛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进人心里,“今日起,编为新军,号‘默语营’——战时无声如林,动时迅疾如风!”
台下寂静。
魏延出列,单膝跪地:“末将请为主公练此营!必成天下奇兵!”
刘备接过军旗,双手递给他:“文长,此营托付你了。”
旗入手,沉甸甸的。
廖湛走下台,到队列前,缓缓扫视:“我知道你们心里有什么——有营啸那夜的疯,有逃出生天的怕,有不知前路的茫。从今日起,把这些都忘了。你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你们是默语营,是主公私刃,是关键时刻能捅进敌人心窝的那把刀。”
他顿了顿:“训练会很苦。夜战、山地、袭营、巷战,别人练一天,你们练三天。行军不语,交战无声,以手势旗号传令——做得到吗?”
沉默。
然后,三千人齐齐右拳捶胸——咚一声闷响,像擂鼓。
廖湛点头,转身回台。经过魏延时,低声道:“此营将来,有大用。”
“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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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黄河渡口。
曹操大军已开始北渡。舟船连樯,人马如蚁。河北岸,黎阳城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刘备来送。
二人并马立在渡口高坡上,身后亲卫隔开十步。
“玄德,”曹操望着北方,“河北之事,某自当之。南线……托付了。”
“孟德兄放心。”刘备语气平静,“备当镇守宛城,督运粮草,静候捷报。”
沉默片刻。
曹操忽然道:“张合高览,是良将。”
“是。”
“八千降卒,可惜了。”
刘备没接这话。
曹操转头看他,笑了笑:“玄德,你走你的仁德路,某走某的枭雄道。乱世之中,孰对孰错,且让后人评说。”
“孟德兄言重。”刘备拱手,“皆是汉臣,共扶社稷。”
“哈。”曹操笑出声,拨转马头,“走了!”
马蹄声远去。
刘备留在坡上,望着曹操的背影消失在渡船间。廖湛不知何时来到身侧。
“主公,”廖湛低声道,“曹操北进,以威压人;我军南归,以德服人。两条路,两种天下。”
“你觉哪条对?”
“威可速成,德可长久。”廖湛顿了顿,“然当今乱世……威更见效。”
“那为何选德?”
“因为主公选的是德。”廖湛答得干脆,“所以我等在此,不在彼。”
刘备看了他片刻,忽然也笑了。
“回营。”他调转马头,“该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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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傍晚,许攸的帐篷空了。
案上留了封信,字迹潦草:“攸负本初,再负孟德,天下已无容身之所。归隐颍川,了此残生。诸君珍重。”
曹操看过信,随手扔进火盆。荀攸问:“可要追回?”
“追什么?”曹操看着信纸烧成灰烬,“心不在,人留之何用?让他去吧。”
他望向南面。那里,刘备大军已在拔营,尘烟向南蔓延。
“刘备得了张合高览四万兵,又练了个什么默语营……”曹操喃喃,“南边,怕是要热闹了。”
郭嘉咳着,低声道:“然主公得河北,得中原根基。刘备纵有仁德之名,地狭民寡,终非大患。”
“但愿如此。”
火盆里的灰烬被风吹起,散在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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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线,曹操军过处,城池或降或拒。降者,曹操令缴纳粮草、征发民夫;拒者,城破后三日不封刀。枭雄之威,随着血腥味传遍河北。
南线,刘备军南归,沿途见流民则收,发口粮,编户籍。有河北士子携家眷南逃,求见刘备,皆被引入宛城安置。仁德之名,随着米粥的香气传到黄河以北。
两股烟尘,一北一南,背道而驰。
贾诩坐在南行的马车上,掀帘望着外面掠过的田野。廖湛骑马在侧。
“曹孟德以威压人,刘玄德以德服人……”贾诩慢悠悠道,“孰优孰劣?”
廖湛目视前方:“威可速取天下,德可长久治之。”
“然当今是取天下的时节。”
“所以曹操快,主公慢。”廖湛转头看他,“文和兄觉得,最后谁会赢?”
贾诩放下车帘,声音从车里传来:“赢的那个,不一定是快的。”
车轮辘辘。
向南,一直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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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六年七月初,官渡硝烟散尽。曹操北向,以枭雄之姿欲吞河北;刘备南归,以德德之名收揽人心。黄河之水依旧东流,但天下人皆知——从此南北,已是两种道路,两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