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谋主画界(1/2)

七月的宛城,暑气蒸得宫殿的琉璃瓦都晃眼。偏殿里倒是阴凉,窗棂滤进来的光在地砖上切出斜斜的格子。

荀彧到得最早。深红朝服浆得笔挺,银印青绶一丝不乱。他在御座下首南席正襟危坐,面前案上摆着地图卷轴、空白诏帛,还有一方用黄绸盖着的印匣。陈群在他左侧,笔墨纸砚备得齐全。

许褚和典韦立在殿门外。两人都不着甲,只穿绛色武弁服,但手按刀柄的姿势和眼神里的杀气,让经过的宦官都低着头快步走。

辰时三刻,东廊脚步声起。

程昱走在最前。须发皆白,背却挺得笔直,褐色深衣简朴得像乡间老儒,唯有一双眼睛锐得慑人。诸葛亮跟在他右侧半步,羽扇轻摇,月白襜褴纤尘不染;庞统在左,青衫歪斜,靴子踩得啪啪响;法正殿后,怀里抱着一摞绢帛,眼神扫过殿内陈设,像在估价。

四人至东席坐下。程昱与荀彧隔空一揖,无言。

西廊脚步声紧跟着来。

荀攸领头,步伐沉稳,玄色深衣纹丝不动。郭嘉走在他身侧,脸色白得透明,不时掩口低咳,由一名侍从搀着。满宠跟后,鹰目扫过程昱等人,最后落在荀彧身上,抱了抱拳。最后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模样,低眉顺眼——那是司马懿,丞相府新辟的文学掾,今日只旁听。

西席落座。

殿中鸦雀无声,只余郭嘉压抑的咳嗽声。

荀彧缓缓起身,朝北面虚设的御座一揖,转身面向众人。

“今日之会,”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非曹刘两家私议,乃奉天子诏,议定战后安置、封赏功臣、划定防区。望诸君以社稷为重,坦诚相商。”

言毕击掌三声。

两名宦官抬上一架巨大的木制舆图,上面山川城池勾勒分明,黄河如一道伤疤横亘中央。另一名宦官捧来笔墨朱砂,置于荀彧案前。

“请。”荀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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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先开口。他声音平和,像在说一件早已定论的事:“曹公破袁绍首功,当晋爵为公。然汉室祖制,非刘不王——故曹公宜晋‘魏公’,领冀州牧,都督冀、青、并、幽四州军事。”

话说得滴水不漏。公爵,符合曹操功劳;限在河北四州,承认现状又不让朝廷难堪。

程昱等他说完,才缓缓道:“魏公之议甚妥。”

顿了顿,话锋一转:“然刘使君迎立天子、平定荆豫、助破袁绍,功在社稷。当晋王爵——‘蜀王’,领凉州牧,都督司、凉、徐、豫、荆诸军事。”

殿中一静。

“蜀王”二字像颗石子砸进潭里。荀攸眼皮微跳,郭嘉咳嗽声停了停,连荀彧都抬眼看了程昱一瞬。

庞统在旁嗤地笑了声,不轻不重,刚好让西席听见。

荀攸很快恢复平静:“蜀地尚有刘璋,封蜀王不妥。且王爵……高祖白马之盟,非有功不侯,非刘姓不王。使君虽宗亲,然王爵……”

“高祖白马盟曰‘非刘不王’。”诸葛亮接话,声音温润,“使君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封王合祖制。至于蜀地——”

他羽扇轻点舆图上益州位置:“天子封王,岂需看刘季玉脸色?”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狠。刘璋算什么东西,也配拦天子封王?

郭嘉这时抬起头,苍白脸上露出一丝笑,声音虚弱但清晰:“王可封。然‘都督司、徐’不妥。司隶乃京畿,徐州……曹公经营多年,岂能轻划?”

“郭祭酒此言差矣。”庞统歪着身子,手撑在案上,“司隶本朝廷直隶,非曹公私产;徐州广陵、下邳乃关羽将军血战所得,何来‘曹公经营’?莫非曹公觉得,凡是曹军到过之处,便是曹家产业?”

这话辛辣。满宠脸色一沉:“庞士元,注意言辞!”

“我说错了?”庞统挑眉,“那请满校尉指教——官渡之战前,徐州是谁的?吕布的。吕布败后,广陵、下邳是谁打下的?关羽。曹仁将军守的彭城,是不是原本也是吕布的地盘?怎么,曹公占了就是经营,关羽占了就不是?”

“你——”

“好了。”荀彧开口,声音不大,但压住了争执。

他目光扫过东西两席,缓缓道:“王公爵位,皆朝廷恩典。依彧之见:刘使君晋蜀王,领凉州牧虚衔,都督……司隶、荆州、豫州军事;曹公晋魏公,领冀州牧,都督冀、青、并、幽军事。徐州……容后再议。”

说完,他看向程昱,又看向荀攸。

沉默。

程昱垂眸片刻,点头:“可。”

荀攸也点头:“可。”

第一轮定调。刘备得王爵高位,但都督范围去掉了徐州;曹操得公爵低位,但实控河北,都督范围也去掉了本为他根基的兖州——名义上,兖州归朝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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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宦官奉上茶点。无人动。

舆图展开,荀彧执朱笔,在黄河上虚划一道:“司隶七郡,以河为界。南岸河南、弘农归朝廷直辖;北岸河内、河东暂由魏公代管,待河北平定后归还。”

朱砂痕鲜红刺眼。

荀攸盯着那道线,缓缓道:“那徐州呢?”

“淮水为界。”程昱开口,“北归魏公,南归朝廷。”

满宠冷笑:“程仲德好算计。淮北只剩彭城,淮南却有广陵、下邳两郡,更控泗水入淮之口——这界线划得,偏心了吧?”

法正忽然插话,年轻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满校尉若觉不公,那兖州东郡、陈留是不是也该归还朝廷?那可是司隶旧土,按荀令君方才所议,司隶归朝廷。”

空气一凝。

荀攸看向法正,眼神深了。这年轻人不声不响,一开口就捅要害。

郭嘉咳了几声,拿帕子掩嘴,放下时帕子上有血丝。他声音更弱了,但话锋依旧锐:“兖州……乃魏公起家之地,士卒家眷皆在。今袁绍虽败,其子犹据邺城,若此时动兖州,前线军心不稳……”

“按郭祭酒说,哪儿都不能动,那还谈什么?”庞统冷笑。

“谈现实。”郭嘉抬眼看他,眼神却平静,“现实是,曹公兵在兖州,家眷在兖州,粮草辎重在兖州。朝廷要收,可以——派兵来拿。”

话说得直白,近乎挑衅。

荀彧再次调和:“兖州……仍由魏公代管,然朝廷派刺史巡视。如此可好?”

潜台词很明白:给曹操面子,留朝廷里子。

程昱与荀攸对视,片刻,双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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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的光从西窗斜进来,殿中浮尘翻飞。

谈到降将时,争执又起。

荀攸道:“张合高览乃河北旧将,其部四万余人。今归蜀王,恐……尾大不掉。”

“二位将军归顺朝廷,非归蜀王。”程昱淡淡道,“朝廷用人,何需魏公府过问?”

满宠接话:“然其部多河北人,家属皆在冀州。若他日魏公与袁谭交战,彼等阵前倒戈,这责任谁担?”

诸葛亮温声:“故当将彼等调离北线,南下豫州屯田练兵。家属……可设法接出。”

“说得轻巧。”荀攸摇头,“四万人南调,粮草、安置、防务皆是麻烦。况且,彼等愿离乡否?”

“总比留在北线互相猜忌好。”庞统道,“还是说,魏公府宁可他们留在北线,好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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