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投名状·东吴灭亡的第一块骨牌(2/2)

两个穿棉袍的汉子站在芦苇荡里,冻得跺脚。见了小舟靠岸,其中一个上前,低声问:“钱唐丁?”

“是。”

“跟上。”

没有多余的话。岸边停着辆篷车,五人挤进去,车夫一甩鞭子,马在雪地里跑起来。车里漆黑,只听见车轮压雪的吱嘎声,和风声呼啸。

丁奉靠着车壁,闭着眼。他脑海里反复闪过那两份帛书——太细了,细到不可能是临时准备的。陆家、朱家,那些高高在上的江东大族,早就画好了图,就等着今夜这样的人来取。

他们不是唯一的。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

---

车在合肥城南一处宅院后门停下。领路的汉子叩门三长两短,门开了条缝。

院里点着灯。

堂屋里或坐或站,已经有十几个人了。个个风尘仆仆,有的袍角还结着冰碴子,有的脸上有冻疮。见丁奉他们进来,都抬眼打量。

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忽然站起来:“可是钱唐丁承渊?”

丁奉一愣,认出来人是会稽余姚的陈县尉,去年在郡里办事时见过一面。

“陈兄?”

“真是你!”陈县尉走过来,压低声音,“你也来了……带了什么?”

丁奉还没答,旁边又有人凑过来,是丹阳的仓曹掾,姓李。接着又有人搭话,豫章的、吴郡的、庐陵的……都是些不上不下的官职,都是世家旁支或亲信。

丁奉数了数,屋里连他们一共十九人,分四五伙。每个人怀里都揣着东西——密信、账册、地图,或者只是一句话。

“主家让我带话:彭、邓、刘三家已备,只等刘磐将军兵至。”

“虞家说了,会稽沿海军港,船皆可征用。”

“朱将军府上的管事递了条子,柴桑水寨左营三队,队率是他外甥……”

低语声嗡嗡的,像蜂巢。丁奉听着,忽然觉得有点恍惚。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冒死独行,却原来只是无数细流中的一股。

内室的门开了。

顾雍走出来,穿着常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扫视一圈,目光在丁奉脸上停了一下。

“诸君辛苦。”顾雍声音平缓,“大王已在营中等候。”

没有多问,没有查验。众人跟着顾雍从后门出去,门外早备好了几辆马车,冒雪朝城外大营驶去。

---

蜀王大营里,灯火彻夜通明。

虽然是除夕,但巡哨的士卒反而更密,甲胄摩擦声在雪夜里格外清晰。顾雍领着众人穿过层层哨卡,直入中军大帐。

帐里炭火烧得旺,刘备坐在主位,廖湛和诸葛亮分坐两侧,诸葛瑾立在一边。见他们进来,三人都抬眼看。

顾雍躬身:“大王,此皆江东义士,冒死来投。”

十九人跪了一片。丁奉跟着跪下,额头触到冰凉的地面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刘备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起来说话。天寒,先暖暖。”

亲兵端来热汤。丁奉捧着碗,手指冻得发麻,几乎捧不住。

众人开始依次献上携带的东西。陈县尉献的是会稽沿海港口船舶登记册;李仓曹献的是丹阳三县粮仓实数;豫章来人献的是本地豪强联名的密约血书……

轮到丁奉。

他取出油布包,在众目睽睽下展开那两份帛书。一份陆家的,一份朱家的。他跪下,将渡江时两番遭遇细细说了——伍长如何搜查又如何塞图,朱家军士如何赠酒如何传话。说到“家主盼王师久矣”那句时,他看见廖湛和诸葛亮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备接过帛书,展开细看。炭火的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绘得好精细。”他轻声道,“非一日之功。”

廖湛凑过来看,手指点在几处标注上:“此处暗垒,文远前日才探得。此处粮仓,翼德那边刚摸清大概……他们倒标得明白。”

诸葛亮接过另一卷,看了片刻,抬头问丁奉:“你说朱家人给了酒坛?”

“是。帛书藏在坛底。”

诸葛亮微微颔首,转向刘备:“大王,此非个例。陆、朱等家早备退路,今借这些义士之手,将诚意送至案前。”

刘备沉默良久。

他将帛书轻轻放在案上,抬眼看向跪着的众人。

“诸君冒死来归,孤心感念。今日所献,于大军如添双目。”他顿了顿,“各赐金帛,妥善安置。愿从军者,依才录用;愿返乡者,待王师南下之日,必有封赏。”

众人叩谢。

刘备目光落在丁奉身上:“丁承渊。”

丁奉心头一紧:“臣在。”

“闻汝兄弟慕云长威名?”

丁奉还没答,旁边的丁封已经激动地抬头:“是!五年前关将军破庐江,军纪严明,百姓不扰!臣……臣那时在钱唐,听闻其事,心向往之!”

少年人的声音发颤,眼睛亮得吓人。

刘备笑了,那笑意很温和。

“孤在洛阳设讲武堂,正需锐士。汝兄弟可愿入学?”他看向丁奉,“若成绩优异,孤亲荐于云长帐下。”

丁奉喉咙发哽。他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臣……万死不辞!”

---

同一场雪,落在长江各处。

江夏西陵,张飞的大营外,三艘小艇靠岸。船上下来七八个穿着江东低级军校服色的人,冻得嘴唇发紫。为首的捧着一卷水寨轮值表,对巡哨的汉军结结巴巴地说:“我等……投诚……”

广陵江边,关羽立在哨楼上,看着下面跪成一排的十余个江东水手。他们驾着一条哨船过来,船里藏着柴桑水军的口令和信号旗语。

荆南刘磐军前,豫章本地豪强的子侄连夜叩营门,献上的不是刀箭,而是本县大户的名册和粮仓钥匙。

这个除夕夜,雪下得无边无际。江面上、滩涂边、营门外,无数细小的人影在黑暗里移动。他们带来的不是千军万马,是一张张图、一卷卷册、一句句话。

可当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一座看似坚固的江山,已然露出了它千疮百孔的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