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八阵初立(2/2)

五百死士点头。他们多是与夏侯兰一同长大的部曲,兄长的仇,也是他们的仇。

小舟顺流而下,至南岸僻静处靠岸。众人下船,散开成十队,每队五十人,像十支利箭射向许昌城西那片黑暗的丘陵。

夏侯兰自率一队,从东侧摸入。

起初很顺利。夜色掩护,刘备军的哨卡似乎不多。但深入一里后,情况变了。

前方出现土垒,垒上插着旌旗,但不见人影。月光下,旗帜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随风晃动,像有无数人影在移动。

夏侯兰举手止住队伍。

“将军,”亲兵低声道,“太静了。”

确实静。除了风声,只有远处隐约的鼓声——那鼓声很怪,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无法判断声源。

突然,左翼传来惨叫!

“啊——!”

是另一队曹军,踩中了陷马坑。坑内竹刺穿透脚掌,痛彻心扉。

紧接着鼓声大作!不是从一个方向,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节奏杂乱,密集如雨,稀疏如星,混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麻!

“火把!”有人惊呼。

前方树林中,数十支火把同时点燃!但火把不是人举着,是绑在树梢上,火光摇曳,映出树影婆娑,像有伏兵藏匿其间。

夏侯兰心头一凛:“撤!原路返回!”

可原路……找不到了。

来时做的记号——几块叠起的石头,一棵剥了皮的树——都不见了。地形似乎变了,明明该是缓坡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壕沟;明明该是直路的地方,变成了三条岔道。

“将军,走哪条?”

夏侯兰咬牙,选了中间那条。

走不到百步,脚下“哗啦”一声——是铁蒺藜!尖锐的铁刺扎进皮靴,痛得他倒吸冷气。身后士卒纷纷中招,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要停!”夏侯兰嘶吼,“冲出去!”

他们跌跌撞撞往前冲,突然从侧面壕沟中跃出十余名刘备军,不发一声,挺矛就刺!曹军仓促应战,但对方一击即退,又隐入黑暗。

“是疑兵!”夏侯兰反应过来,“他们人不多!结阵!结圆阵防御!”

队伍勉强结阵,但鼓声、火把、不时从暗处刺出的矛尖,让每个人都神经紧绷。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流下。

又一支冷箭射来,正中夏侯兰左肩。不是弩箭,力道不大,但箭镞入肉,痛得他眼前一黑。

亲兵扶住他:“将军!”

夏侯兰拔出箭,血流如注。他环顾四周——旌旗在黑暗中像鬼影,鼓声在耳边如鬼哭,火把在远处如鬼火。

这不是杀敌之阵。

是惑敌之阵。

“往那个方向!”他指向一处没有火把、没有鼓声的缺口,“冲!”

竟真的冲出去了。阵法留了生路——或者说,那生路通往更险的境地。

冲出丘陵,眼前是许昌城西的一片开阔地。而前方百步外,火把通明,马蹄声如雷——是张飞的佯攻部队,正从侧翼转向。

张飞立马阵前,看见一队曹军狼狈冲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

“哈哈哈!送上门来的!儿郎们——随俺杀!”

三百骑如旋风卷来。

夏侯兰想抵抗,但左肩箭伤、脚下铁刺伤,让他动作迟滞。张飞一矛刺来,他勉强架开,第二矛已至大腿!

“噗嗤!”

矛尖贯穿大腿,血溅三尺。夏侯兰惨嚎倒地,亲兵拼死拖着他往后撤。

最终,五百死士,仅八十余人逃回河边,乘舟北返。

夏侯兰被抬上船时,已因失血过多昏迷。手里还攥着那块从兄长战袍上割下的麻布,布已被血浸透,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兄长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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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北岸曹操大帐。

夏侯兰被抬进来时,气若游丝。

军医紧急处理伤口——左肩箭伤深一寸,右腿矛伤贯穿,骨裂。敷药、包扎、灌参汤,总算吊住一口气。

曹操俯身:“丘陵中有什么?”

夏侯兰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大王……有阵……但不见兵……鼓声乱……火把虚……像迷宫……进去了……出不来……”

说完,又昏过去。

曹操直起身,看向司马懿。

“疑阵。”司马懿缓缓道,“诸葛亮以地形、工事、声光布设,不求歼敌,但求惑敌、迟滞。若我军主力冒入,纵不中伏,亦会被拖延数个时辰,消耗士气。”

“如何破?”

“以正兵破之。”司马懿道,“不理会其变化,只以大军稳步推进,遇垒则攻,遇壕则填,遇疑则不理。然……需时间。”

曹操闭目。

时间。刘备要的就是时间。拖得越久,曹军士气越堕,伤亡越重,而刘备军的工事、阵法、器械,就越能发挥效果。

“明日……”曹操睁眼,眼中血丝密布,“必须破局。虎豹骑……该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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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南岸丘陵前垒。

诸葛亮听各垒回报完毕。

“曹军夜探五百,折损四百余,我军伤三十七,亡九人。”

廖湛在侧:“此阵确非杀敌之阵。”

“杀敌有张将军弓弩、黄将军箭矢、霹雳车陶弹。”诸葛亮望向北方,“此阵只为二字:‘滞’与‘疑’。滞曹军推进之速,疑曹军判断之心。”

他顿了顿:“曹操若从此路攻许昌,必经此丘陵。纵其以大军硬闯,亦需多耗半日。半日……可做许多事了。”

“若他绕路呢?”

“绕路则多走十里,且地势更平,正适合我军骑兵突击。”诸葛亮目光深远,“此乃阳谋——曹操不得不选一条更难的路。”

远处传来鸡鸣。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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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刘备巡营至伤兵处。

那名被截去左腿的青年已醒,睁着眼看帐顶,眼神空洞。军医低声道:“他问……还能不能娶媳妇。”

刘备在榻边坐下,握青年的手。手很凉,在抖。

“能。”刘备声音很稳,“孤为你做主,找个不嫌你的好姑娘。”

青年眼泪流出来,摇头:“大王……小人只剩一条腿了……哪家姑娘愿意……”

“一条腿,也能活。”刘备握紧他的手,“孤认识一个匠人,叫马钧,在工兵营里。他会做木腿——以榫卯关节连接,外包皮革,走得慢些,但能走。战后,孤让他给你做一副。”

青年怔怔看他,许久,缓缓点头。

走出营帐时,廖湛在外等候。晨风很冷,吹得人面颊生疼。

“守仁,”刘备轻声道,“孤刚才说的木腿匠人……真有吗?”

廖湛沉默片刻:“马德衡(马钧)确在工兵营,正在试制连弩。臣会去问,木腿……应能做。”

“让他做吧。”刘备望向北方,那里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把天空染成橘红,“这一仗打完……会有很多需要木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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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彻底到来。

许昌城西丘陵,诸葛亮的“颖水八垒”在晨光中露出真容。土垒、旌旗、壕沟、陷马坑,依地形错落分布,看似杂乱,实则暗合阵法。

一处土垒后,两名刘备军年轻士卒靠坐着打盹。一人怀中抱着弓,弓弦已松;一人手里攥着半块麦饼,饼上沾了泥土。

他们太累了,布阵一夜,几乎没合眼。

更远处,北岸曹军营火未熄,炊烟升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血战。

而黄河的方向,涛声隐隐传来,混在晨风里,像呜咽,又像叹息。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颖水河面上。

水光粼粼,血色未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