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行疯(2/2)

那声音,带着毁天灭地的恶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年幼的心脏。

紧接着,画面扭曲切换。

前一秒还在疯狂咒骂的女人,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冲过来,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将她瘦小的身体狠狠抱进怀里。那怀抱冰冷而僵硬,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虚伪。一只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用力地、带着某种发泄般的力量,揉搓着她的头发,几乎要将她的头皮扯下来。一个故作哽咽、矫揉造作到令人作呕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妈妈的乖女儿,是妈妈不好,妈妈太激动了。妈妈爱你啊!别生妈妈的气。”

……

假的!

假的要死!

恶心得要命!

那虚伪的拥抱,那矫情的眼泪,那强行施加的“爱意”……像是最肮脏的蛆虫,在她皮肤上蠕动!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只想疯狂地呕吐!她在那冰冷虚伪的怀抱里僵硬得像块木头,小小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尖叫着推开这个让她生理性厌恶的女人!

还有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永远缺席,永远冷漠。他的眼神扫过她时,如同看一件碍眼的摆设,连厌恶都懒得给予。

还有那个道貌岸然、永远带着伪善笑容的继父,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评估货物般的算计……

“凤”!

这个姓,是她最后的倔强!是她与那个虚伪恶心的“家”划清界限的唯一凭证!是她死死抓住的、属于自己的一点点可怜的身份认同!是她向那个冰冷世界无声宣告的——我不是你们的附属品!我是凤筱!只是凤筱!

这些被深埋的、腐烂发臭的记忆碎片,在洛停云提及“卿九渊挺好”的瞬间,被彻底引爆!卿九渊那张总是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脸,他偶尔流露出的、如同施舍般的“关切”,他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姿态……这一切,都精准地踩在了凤筱最痛、最恨、最无法容忍的雷区之上!像极了阮惜镜披着人皮时的虚伪模样!像极了凤慕高高在上的冷漠!像极了白洛川藏在笑容下的算计!

他们是同一种东西!披着不同人皮的、令人作呕的同一种东西!

……

“为何?”凤筱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尖锐的爆发,而是低沉、缓慢,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刮上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刻骨的毒液与冰碴。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指名道姓,但那眼神里的憎恶与鄙夷,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硫酸,足以将任何“假惺惺”的存在腐蚀殆尽!

“因为他那副假惺惺的做派,像极了某些人披着人皮的虚伪模样。令人作呕,避之不及。”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所有表象,“他所谓的‘挺好’,他的‘护短’,他的‘承诺’……不过是他掌控欲的遮羞布,是他高高在上俯视蝼蚁时,偶尔施舍的一点廉价怜悯。如同逗弄一只路边的野狗,给块骨头,就妄想得到摇尾乞怜的忠诚?”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致冰冷、极致嘲讽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憎恶与看透一切的清醒:

“我凤筱,宁可被这魔界的毒瘴蚀骨,被万魔撕碎啃噬,也绝不需要这种裹着蜜糖的砒霜!更不屑于成为任何人棋盘上,一颗被虚假温情操控的棋子!他卿九渊是龙是虫,是好是歹,与我何干?我只求他,离我远点!越远越好!他的存在本身,就让我觉得这空气都变得污浊不堪!”

字字诛心!句句带毒!

洛停云被这毫不掩饰、直指本质的、充满恶意的剖析震住了。他看着凤筱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仿佛要将世间所有虚伪都焚烧殆尽的赤瞳,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憎恶背后,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那不是简单的看不顺眼,那是被至亲至近之人用最虚伪的刀子反复凌迟后,对所有类似行为产生的、深入骨髓的、近乎本能的排斥与憎恨!

“我知道你的痛苦,但你也……”洛停云试图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想说“你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想说“阿渊或许并非你想的那样”,但看着凤筱那双仿佛在燃烧着灵魂之火、要将一切连同自己都焚尽的眼眸,后面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让我拿什么去相信他?”凤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绝望与狂怒!她猛地挺直了背脊,哪怕这个动作让她绷带下的伤口瞬间崩裂,渗出更多粘稠的黑血!她死死盯着洛停云,赤瞳中翻涌着血色的风暴:

“拿什么理由?拿什么东西?到底要让我拿什么相信这个假惺惺的世界!?”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剧烈颤抖,却字字泣血:

“是拿我母亲咒我去死的怨毒?还是拿她下一秒就假惺惺拥抱我的虚伪?是拿我父亲看我如同看垃圾的冷漠?还是拿我继父那永远藏在镜片后算计的眼神?!”

“洛停云!你告诉我!拿什么信?!拿我这条从出生起就被诅咒、被厌恶、被当作累赘的贱命去信吗?!”

“小竹子,冷静!”洛停云被这汹涌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绝望冲击得心神俱震,下意识地低喝出声,试图唤回她的理智。

“冷静?”凤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笑声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的眼神反而因为极致的绝望而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疯狂:

“如果我的死,能换取他们的不谩骂!能换来一丝一毫真实的、不带目的的善意!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闯地狱,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去选择去死!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

“可是换不来!洛停云!我换不来!我换不来别人对我的半点真心!我更换不来这个……从头到尾都写满了虚伪、算计、背叛和恶意的世界!我的存在本身,对这个恶心的世界来说,就是最大的错误!最大的笑话!”

“死亡?!”洛停云失声,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桀骜不驯、拥有恐怖力量的少女,内心深处竟藏着如此浓烈、如此彻底的自我毁灭倾向!这不仅仅是对世界的绝望,更是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彻底否定!

“洛停云,”凤筱看着他脸上真实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赤瞳中的火焰稍稍平息,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的洞悉,“我和你不同。你我虽然都是穿越者,可命运不同啊!”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看透宿命的苍凉:

“你穿越,可享清福。你有下属忠心耿耿地保护你,你自身也拥有挺强的能力,足以让你在这个世界立足,甚至活得很好。你有选择相信谁、不相信谁的余裕。”

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向自己缠满染血绷带的胸口,指向自己灰败的脸,指向自己那双燃烧着死寂火焰的赤瞳:

“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有病’的人。从灵魂深处就坏掉了。我无法做到能够完全相信任何人,哪怕一丝一毫!我甚至无法相信整个世界!信任?那对我来说,是比这魔界的剧毒更致命的东西!是悬在我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是诱使我踏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甜美陷阱!”

她放下手,目光再次投向那令人窒息的污浊苍穹,声音飘渺得如同呓语,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

“如果人生的尽头就是死亡,死亡过后就是新一轮的轮回……”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自嘲的弧度,“那我应该会是什么?是任人宰割的牲畜?还是继续在这虚伪泥潭里挣扎的……人?”

洛停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眼神却冰冷清醒得如同万载玄冰的少女,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绝望。她的痛苦,并非源于眼前的伤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早已腐烂的根基,源于对这个存在本身意义的彻底否定。

“你的痛苦……我能理解,我也能感受得到!”洛停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艰涩,他试图靠近那份绝望,“这个世界很坏、很坏,它从来…就做不到公平。”

“理解?”凤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冰封的赤瞳直直地看向洛停云,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洛停云,你拿什么理解?理解一个从出生就被至亲诅咒去死的人?理解一个连‘家’这个字都散发着恶臭的人?理解一个灵魂深处早已千疮百孔、对‘活着’本身都充满厌恶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洛停云的心上:

“你的‘理解’,不过是站在阳光下的岸上,对在深渊泥沼中溺毙之人投去的一瞥同情。你感受不到那泥沼的冰冷和窒息,更无法体会那种连挣扎都失去意义的绝望。”

她微微仰起头,露出脆弱而苍白的脖颈,仿佛引颈就戮的天鹅,眼神空洞地望着魔界永远晦暗的天空,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后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玉石俱焚般的平静:

“倘若命运的尽头,注定要我一次次地去面对这个假惺惺的、充满恶意的世界。那么,洛停云……”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一个最郑重的宣告:

“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世上。”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营地的篝火在远处噼啪作响,伤员的呻吟断断续续。污浊的空气沉重地压在头顶。

……

凤筱不再看洛停云一眼。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扶着身后焦黑的魔铁荆棘残骸,试图站起来。每一次用力,绷带下都渗出更多的黑血,染红了绀青的星纱和身下的焦土。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脆弱和固执。

最终,她站直了身体。尽管摇摇欲坠,尽管浑身浴血,那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标枪。她没有再看洛停云,也没有看这片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战场,更没有看那片令人窒息的污浊天空。

她只是迈开脚步,拖着那条重伤的腿,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朝着营地边缘、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黑暗走去。

红黑色的长发在她身后拂过,沾染着血污和尘土。

绀青的星纱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那挺直的背影,渐渐融入浓稠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又仿佛将自身也化作了这无边绝望的一部分。

洛停云站在原地,墨玉骨扇紧紧攥在手中,扇骨几乎要嵌入掌心。他望着凤筱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久久无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知道,有些深渊,一旦凝视,便再也无法抽身。而凤筱,早已身处深渊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