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行疯(1/2)
魔界战后营地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血块,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腐殖魔巢溃散后残留的毒瘴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与草药苦涩,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沙砾。临时清理出的空地边缘,一株巨大的魔铁荆棘被狂暴的能量削去大半,只余焦黑的残骸,狰狞地刺向污浊的天空。
一道绀青色的身影,如同从死亡画卷中挣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残骸的阴影里。
——是凤筱。
她身上那件象征神眷的星纱神装,此刻更像是一具染血的裹尸布。层层叠叠的白色绷带几乎缠满了她的上半身和左腿,从肩颈缠绕至腰腹,再延伸到大腿。然而,这象征治疗的白色,早已被不断渗出的黑红色血污彻底浸透、染污,形成大片大片刺目而绝望的暗斑,紧紧贴在神装深暗的底色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绷带下那八处狰狞的贯穿伤,让那些暗斑的边缘晕染开新的湿痕。
她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强行抽离,只余下被剧毒反复侵蚀后的残骸。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干裂起皮,唇线却抿成一条倔强而冰冷的直线。红黑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被凝固的血污粘在脸颊和脖颈上,衬得那毫无血色的皮肤更加触目惊心。
她靠坐在焦黑的树根旁,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足以压垮巨人的疲惫,都无法让她弯折半分。赤色的瞳孔深处,是一片被冰封的死海,所有的情绪——痛苦、愤怒、乃至绝望——都被一层厚厚的、坚不可摧的冰壳死死封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漠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微微仰着头,目光穿透弥漫的毒瘴,投向魔界那永远晦暗不明的、令人窒息的穹顶,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不可及、又或者早已厌倦的终点。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焦黑龟裂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凤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惊扰的、极度警惕的野兽,但身体却纹丝未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那层冰封的漠然,是最好的屏障。
……
“小竹子!”
一个清朗中带着明显惊诧和担忧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死亡角落的沉寂。
洛停云的身影停在不远处。他依旧是那副墨衫玉扇、仿佛不染尘埃的贵公子模样,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凝重。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将凤筱此刻的惨状尽收眼底:那被血污浸透的绷带,那死寂灰败的脸色,那挺直却透着濒死脆弱的脊背……这一切,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营帐里的景象,形成了同样残酷却又截然不同的画面。
凤筱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晦暗的苍穹,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有在她意识的最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系统,这哪位?”
荧光水母小纤在她识海中微弱地闪烁着,颜色是一种代表高度警惕的灰蓝色:“宿主,扫描确认。洛停云。卿九渊关系网中特殊存在,定位为‘算得上亲友’。其称宿主为‘小竹子’。
“不熟。”凤筱的意念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斩断了小纤后续的分析。
洛停云已经快步走近,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眉头紧紧蹙起,声音里的担忧更浓:“小竹子,你怎么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好么?疼不疼?”他下意识地想再靠近些,却在触及凤筱那冰封死寂的眼神时,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凤筱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那片令人窒息的天空移开,落在了洛停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痛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只有一片空洞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发出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嗯,还行。”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羽毛,却重逾千斤。还行?这满身的绷带,这浸透的血污,这死灰般的脸色,这叫“还行”?
洛停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凤筱那双毫无波澜的赤瞳,里面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他沉默了片刻,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重的氛围,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阿渊跟你相比,还是差远了。他那点伤,至少还能躺着哼哼。”
阿渊。这个名字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穿了凤筱意识深处那层厚厚的冰壳,触及了下方汹涌的、剧毒的岩浆。
凤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双空洞漠然的赤瞳里,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一簇冰冷刺骨、带着实质厌恶的火焰!那火焰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憎恶与排斥!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
“卿九渊?关我何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砸在地上。
洛停云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凤筱对卿九渊的反应如此激烈而直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瞬间爆发的、绝非作伪的厌恶,这与他印象中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互不干涉的冷淡完全不同。
“自家人,我们还是别这么客气了。”洛停云试图缓和,脸上重新挂起那抹惯有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凤筱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自家人?”凤筱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嘲讽,“谁跟你是自家人?洛停云,收起你那套无用的客套。”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绝对疏离。
洛停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探究和凝重。他握着墨玉骨扇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扇骨顶端的温润白玉,目光在凤筱那张毫无血色、却写满倔强与冰冷的脸上逡巡。营地的火光在她眼底跳跃,却无法融化那层坚冰,反而映出一种近乎非人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远处伤员压抑的呻吟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隐约传来。
突然,洛停云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如同投石入死水:
“你也是穿越者,对么?”
这句话,如同惊雷!
凤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层冰封的漠然外壳,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赤色的瞳孔猛地一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警惕、审视,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底牌后的、冰冷的杀意!她周身的空气似乎都瞬间凝滞,绷带下尚未愈合的伤口因为肌肉的瞬间紧绷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透明。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着冰冷火焰的赤瞳死死盯住洛停云,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的灵魂!沙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和戒备:
“与你何干?!”
这反应,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洛停云没有因为她的杀意而退缩,反而向前踏了一小步,目光坦然地迎上她冰冷的审视,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按理来说,我应该看不出来。这具身体的原主‘小七’,我虽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活泼、依赖、骨子里带着一种天真的性子。”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凤筱挺直的背脊、冰封的眼神、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桀骜与疲惫,“而你,小竹子,你骨子里的那种疏离、那种对世界的彻底不信任、那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狠绝、还有你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思维方式……这些,都不是‘小七’该有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也是穿越者。”
“穿越者”三个字,如同魔咒,在凤筱耳边轰然炸响。同类的身份,并未带来丝毫温暖或认同,反而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更加汹涌的、被压抑了太久的黑暗与痛苦。
凤筱眼中的杀意和警惕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浓烈,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她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空气:
“请给我一个能够让我相信你的理由。”不是询问,是命令。带着一种随时可能暴起、将眼前之人撕碎的决绝。
洛停云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戾,轻轻叹了口气,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奈:“都是老乡,你怎么能这么谨慎?在这种鬼地方遇见同类,不是该……”
“因为我怕你搞诈骗。”凤筱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温度。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的任何言语,在我这里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信任?那是早已被她亲手埋葬的奢侈品。
洛停云被她这直白到近乎冷酷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这都什么年代了?穿越者还搞诈骗?”他试图用轻松化解这沉重的对峙。
凤筱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
“啧。”
充满了不屑与嘲讽。年代?在这个弱肉强食、充满背叛与虚伪的世界里,欺诈何曾分过年代?人心之恶,亘古不变。
洛停云看着凤筱那张写满“油盐不进”的冰冷侧脸,知道任何套近乎的言语都是徒劳。他收敛了所有表情,眼神变得认真而坦诚:“好吧,我从实招来我的感受。”
凤筱依旧没有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片令人窒息的污浊天空,仿佛在等待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只从干裂的唇间吐出两个冰冷的音节:
“please say!”
洛停云深吸了一口气,营地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的平实:“自从我穿越过来,碰见了阿渊后,我觉得他人也挺好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虽然性格冷了点,手段狠了点,但……至少他答应的事情,会做到。他护短,对自己认定的人,会不遗余力。在这个朝不保夕的鬼地方,这种‘好’,已经很难得了。”
“阿渊”两个字,再次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凤筱的神经上!
“请不要跟我说这个人,谢谢。”凤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如同冰层被强行撕裂!她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瞳死死盯着洛停云,里面的冰冷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一股无形的、混合着剧痛、暴怒与极度厌恶的戾气,从她绷紧的身体里弥漫开来,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洛停云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几乎化为实质的负面情绪,他眉头紧锁,追问道:“为何?他做了什么?”
为何?
为何?!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沉寂火山口的巨石,瞬间引爆了凤筱意识深处压抑了太久、积郁了太多、早已扭曲变质的滔天恨意!那恨意并非仅仅针对卿九渊,而是通过卿九渊那副“假惺惺的做派”,瞬间链接到了更遥远、更黑暗、更令人作呕的记忆深处!
一幕幕破碎而尖锐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奢华冰冷、如同巨大坟墓的别墅客厅。
一个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刻满怨毒与疯狂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将昂贵的古董花瓶砸碎在她脚边,碎片飞溅划破了她的小腿,鲜血蜿蜒而下,她却感觉不到痛。女人尖锐的、淬毒般的咒骂如同毒蛇钻进她的耳朵:
“凤筱!你怎么不去死?!你活着就是我的耻辱!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怎么不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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